回想那些日子,當我一連好些天同他老人家麵對麵地坐在那裏交談,我就覺得自己麵前呈現著一尊動人的雕像,聳立起一座巍蛾的山峰。當他沉默的那一刻,他的確是一尊極富思想和道德內涵的雕像。像羅丹雕刀下的《思想者》,那專注而嚴肅的神情與姿態,時刻傳達著堅定崇高的信念與義無反顧地為了理想而甘願犧牲奉獻出一切的戰士的品格和情懷。那是令人深受感動和鼓舞的。於是我的麵前,才會升騰起一座需要仰視才能見得的峻拔山峰。
這情形不禁令你聯想到,中國革命的不朽功績和偉大意義,不僅在於推翻了“三座大山”、建立了新中國,更在於鍛煉和造就了一大批具有高尚情操和傑出本領,同時又有著紮實的馬克思列寧主義理論修養的領袖人物、高級黨政領導者和管理國家事務的棟梁之材。更加值得讚歎銘記的是,他們以自己的言行和人格風範,深刻地教育和影響了一代又一代青年,使千百萬的後來者學有楷模,使他們能在言傳身教和耳濡目染中自覺接受傳統教育,在和平時期茁壯健康地成長起來。這是中國革命勝利與建設事業不斷發展,特別是改革開放時期,在國際風雲變幻,國際敵對勢力企圖引誘顛覆的複雜形勢下總能辨別方向,總能從實際出發不斷自我調整政策和校正航向,不斷地修正和判定新的發展方略的重要前提保證。
做完了審閱和討論修改的工作,最後那一天,馬老又把我叫到房間,表情顯然有些激動,手裏拿著筆說這本書寫得很不錯哩,咋辦,我就簽字啦?”我感動地說:
“嗯,簽吧。”老人家很鄭重地在書稿封麵的右上角,用那我所熟悉的簡約秀氣的字體寫下了“同意出版”四個字,又筆力雄健地簽署了自己的名字。我看見他握筆的手,是那樣的用力,書寫的速度又是那樣的緩慢,一筆一劃似有千鉤之重。在那莊嚴的一刻,時間都好像靜止了下來,曆史的腳步也仿佛明顯放慢了。簽過字後,老人家如釋重負般地吐了一口氣,慢慢地放下筆,目光專注地凝視著窗外,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老人家此時此刻想到了什麼。他那種不無痛苦的激動表情所反映的內心活動,就如同元帥將軍們在接受軍銜時的心情一樣呀。從槍林彈雨和艱苦卓絕中衝殺過來的幸存者,在接受嘉獎和榮譽的那一刻,他們不能不想到那些曾經同自己並肩衝鋒陷陣、不幸英勇犧牲的親愛的同誌和戰友。他們那種複雜心情,或許是局外的人們很難想象,更難以理解的。就在這一刻,我的眼裏突然充滿了淚水。
此後,回到北京,有一天照例在院子裏散步的時候,平曰沉默不語的馬老突然停下腳步,用異樣的目光望著我說:“你沒有問過我,咋知道我當時心裏想些什麼呢?”我感到有些茫然不知所措。老人笑了,有些不好意思地說:“我當時就是那麼想的。可你沒問過我呀,怎麼寫得那麼像呢?”我這才明白,他老人家仍然沉浸在審讀《群山》,不,更確切地講,應是陶醉在對西北革命鬥爭曆史和人物深切懷念的狀態之中。這令我十分感動,便說:“這其實還是你告訴我的,你回憶了當時特定的情景。在那種情景下,你和相關的人們,想什麼,做什麼,是有著嚴格思想性格的邏輯走向的。在這種情況下,合理椎斷和有根據的想象起了積極作用。”老人家點了點頭,會心地笑了。這個細小的插曲表明,馬老對於《群山》是認可的,甚至是喜愛的。此後,在黨的十六大召開前夕,他被中央確定為“特邀代表”,並派《人民日報》記者前去專訪。接受采訪臨了,老人家興致勃勃地拿出一本《群山》送給記者,並說:“這本書真實地反映了西北革命曆史,很值得一讀。”記者有感於馬老的深情,在報道中特別描述了這個細節,還把書的封麵拍照刊登在了《人民日報》頭版顯要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