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初至40年代末,是中國曆史上大苦難、大動蕩、大輝煌、大變遷的時期。其間中國共產黨的誕生,中國人民爭取民族獨立和自由解放的鬥爭風起雲湧,對半封建半殖民地的統治形成了最有力的挑戰。這是一個呼喚英雄也產生了英雄的偉大時代。苦難深重的中華民族,在血與火的洗禮中,結束了被欺淩和被奴役的曆史。新中國像一隻五彩斑斕的金鳳凰,利劍一般刺穿重重陰霾,騰飛於世界的東方。
一部輝煌的中國革命鬥爭的曆史,像一座豐碑聳立在億萬中國人的心間。在眾多老一輩無產階級革命家的行列中,有一個人是人們所熟悉的,他的一生,和許多老革命家一樣,幾乎伴隨著中國革命的全過程。從第一次大革命初期,到國民革命高潮的到來;從大革命失敗到共產黨領導的新的革命高潮的出現;從抗日戰爭到解放戰爭;從新民主主義革命到社會主義建設時期,直至今天改革開放的新的曆史時期……半個多世紀漫長曲折、充滿驚濤駭浪和激流險灘的偉大征途上,他都作為馬列主義忠實的信仰者,作為中國共產黨的忠誠黨員,用他的行動實踐著自己一個共產黨員的諾言為黨的事業和人民的利益奮鬥不息。這個人,就是馬文瑞同誌。
我開始聽到馬文瑞這個親切而樸素的名字,還是20世紀60年代初在延安上小學的時候。那時學校工作很注重革命傳統教育。在每周一次的主題班會和少先隊隊會上,常常請來老革命、老紅軍講述當年“鬧紅”的故事。“馬文瑞”這個名字,時常在他們的故事裏出現。也就是從那時開始,我知道馬文瑞和劉誌丹、謝子長、閻紅彥、習仲勳、馬明方以及其他許多西北革命中的傑出人物一道,創建發展了西北的黨組織、紅軍和革命根據地,他們成了我們小學生心目中的英雄。我們敬仰革命的老前輩,很希望能夠見到他們中的健在者。當時並不知道,早在1954年,當我尚未出生的時候,馬文瑞同誌已經擔任了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部部長。他住在北京,工作很忙,沒有時間回延安,也就不可能滿足一群小學生的願望。
第一次見到馬文瑞同誌,是在80年代初。當時我在延安地區行署辦公室工作,去西安參加一個會議。會間一天晚上,在東風劇院看戲,演出快要開始時,由台前側門進來幾個人,其中就有馬文瑞同誌。“馬書記!”有人小聲說。當時,馬文瑞同誌已經年近古稀,但頭發很黑,紅光滿麵,穿一身整潔的黑色中山裝。當他腰板挺直地微笑著走進來時,坐在前幾排的人們都親熱地站起來迎接他,這情形使我感動。他招招手在一個空位子上坐下來。演出開始了,我的心情卻難以平靜。當時馬文瑞同誌身居要職,擔任中共陝西省委第一書記,但他那平易近人的形象,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1987年夏天,為了撰寫《閻紅彥將軍》,我曾赴北京采訪。那一次,巳經擔任全國政協副主席的馬文瑞也在我列出的采訪名單中。可惜因他去外地視察工作,未能見到,成為憾事。但就在我采訪吳岱峰、賀晉年、張達誌、崔田民、王兆相、劉景範、張邦英、張秀山、閻揆要、尤祥齋、郭洪濤、謝懷德以及在西安的陳元方、馬雲澤、範明、張方海、呂劍仁等西北老革命時無意間發現,馬文瑞在這些老同誌、老戰友中間享有很高的威信。作為西北黨組織和西北革命根據地的重要領導人之一,馬文瑞在陝北、陝甘邊革命鬥爭史上起到了開拓者和“紐帶”作用,這決定了他在偉大的西北革命中的特殊重要的地位。這次采訪活動,使我對調查研究馬文瑞的革命經曆,搜集整理他的傳記資料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可見,我是先間接認識馬文瑞同誌,然後才同他見麵、熟識的。1992年年初,我被調來北京在馬文瑞同誌身邊工作,使我有機會更深入地了解他。
在北京西郊,馬文瑞同誌住在一棟50年代建的兩層小樓裏。院子裏有許多花草竹木,其中有一株棗樹、一株核桃樹、一株柿樹、一株海棠樹和一株桃樹是他最喜愛的。“這些樹木,可以讓老百姓渡過饑荒。”他在院中散步時,不止一次地指著樹上的果實對我說。目光裏流露出的神情,就像一個老農眼望著即將收獲的莊稼。一次,民工修繕房子,不小心毀壞了一株山楂樹苗,馬文瑞心疼地念叨了許多次,可見他是很熱愛樹木的。這也許由於他的故鄉陝北天旱,栽活一裸樹很不容易。
我在馬文瑞同誌身邊工作,與他朝夕相處,開始對他的思想性格、工作作風和精神情操有了進一步的了解。馬文瑞同誌平時舉止莊重、不苟言笑,其實很喜歡與人交談。當你同他交談時,常常感到很親切,感到一種舒心的快慰。也許正因為這種性格,使他像磁石一般,吸引、團結著許多同誌。你同他交談著,就像有一股清泉從你心頭流過,總令人感到清心明目。久而久之,我感到這位忠厚的長者講話很有分寸,從不亂發議論或隨意批評別人。當他談到一位同誌,包括那些犯錯誤的人,他總是喜歡多講人家的優點和長處,談別人的不幸遭遇和對革命事業的貢獻,言語中總是充滿同情、理解和讚歎。這也許是他曾在建國前就長期擔任中共中央西北局常委、組織部部長的緣故。我很佩服馬文瑞同誌準確無誤的記憶力。交談中,我發現西北地區許多老幹部的履曆都裝在他的腦子裏。有些人,已經犧牲幾十年了,馬文瑞仍然清楚地記著他們的情況,甚至連他們的名字也能準確無誤地寫出來。時間一久,我才明白了,這不僅僅因為他搞過組織工作,更因為他對革命同誌有著很深厚很誠摯的情誼。
當我剛來馬文瑞同誌身邊工作時,他已年近八旬,仍然擔任著全國政協副主席兼法製委員會主任,同時還擔任中國延安精神研究會會長〔彭真同誌為名譽會長這是一個以研究宣傳延安精神為宗旨的團體。社會活動多,會議也不少,每年還要抽出時間到各地視察工作。馬文瑞對國家的經濟建設、黨的思想理論建設和反腐敗等問題十分重視,每次外出,都很注意了解這幾方麵的情況。山東經濟迅猛健康發展使他很高興。
福建省委在抓經濟工作的同時,狠抓黨風、廉政建設的經驗引起了他的重視。馬文瑞同誌在擔任全國政協領導工作的八年多時間裏,就黨風問題和廉政建設問題,給黨中央寫過多次意見書,並撰寫了有關的調查報告。其中《關於加強黨風、廉政建設的意見書》,經江澤民同誌批轉政治局常委傳閱後,引起了重視。他不光主動向中央反映情況,也很重視基層群眾和各級幹部的來信來訪。1992年,馬文瑞同誌收到天津大邱莊群眾來信,反映禹作敏目無黨紀國法,包庇壞人,私設公堂及以權謀私、生活腐化等問題。馬文瑞同誌並沒有因為禹作敏是改革開放中赫赫有名的“模範人物”就置之不理。他先後四次批示、寫信,並多次敦促政協有關部門和最高人民檢察院派人下去了解情況,認真查處。
馬文瑞同誌總是勤懇地工作,直至晚年,除了每天堅持散步(這其實也是在長期革命鬥爭中養成的一種習慣)外,他幾乎沒有業餘娛樂活動。
除了工作,他最大的樂趣就是讀書看報。他的閱讀範圍很廣,對政治理論、思想道德和文化藝術界的情況尤為關注。他對國際問題很感興趣,談論起曰本、美國、德國以及獨聯體等許多國家的情況,很有獨到見解。對香港問題、澳門問題和台灣問題也頗有研究。他熟悉許多外國總統和首相的個人經曆、政治觀點、外交主張和他們的對華態度。他如此關注世界的風雲動向,完全是為了更深刻、透徹地認識和探討我們改革開放中的社會主義中國正確的發展道路。
長期革命鬥爭的考驗鍛煉和深厚的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理論修養,使得性格沉穩的馬文瑞同誌在革命事業的關鍵時刻,常常能夠做出不凡的業績。1978年春天,中國共產黨第十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召開,馬文瑞同誌當選為中央委員。同年12月的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小組討論會上,他和王首道同誌聯名,首先提議給彭德懷同誌平反昭雪。這在會上引起了注意。此會拉開了為“文化大革命”期間受迫害、且被錯誤處理的老同誌平反昭雪的序幕。早在1977年10月,馬文瑞同誌擔任中共中央黨校常務副校長,主持黨校工作時,大膽地改變了學校在“左”的路線下製定的教學方針,堅持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教育幹部。提倡全麵學習馬克思主義哲學、政治經濟學、科學社會主義、黨的建設這四門課,並有針對性地提出:堅持讓黨的高級幹部係統地接受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教育,全麵提高理論修養,有效抵製了學習上的片麵性。就在這一時期,哲學教研室主任吳江同誌,拿了一篇文章來找馬文瑞,文章是南京大學一位教師寫的,題為:《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馬文瑞看了文章,認為問題提得很有必要,也很適時,同意在黨校《理論動態》上發表。這個刊物當時在思想理論界和黨內中高級幹部中影響很大。文章發表後,一石激起千重浪,《光明日報》、《人民曰報》及各省報紙相繼轉載,在黨內和全國形成了很大影響。這一情況也許至今鮮為人知。正是馬文瑞同誌主張發表的這篇文章,引發了後來的“真理標準問題”的大討論,迎來了思想解放的春天。在撥亂反正這一重要轉折時期,馬文瑞以他自己獨有的方式,為黨和國家做出了重要貢獻。他時常說我們過去鬧革命,是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在和平建設年代,堅持馬列主義,同各種錯誤東西和違背黨和國家民族利益的言行作鬥爭,同樣要有那種無私無畏的犧牲精神。”1992年盛夏,在碧海藍天、綠茵蔥蘢的北戴河海濱休養地,在我的多次提議下,馬文瑞同誌開始敘述自己的身世和革命經曆。在此之前,他還從未對任何人係統地講述過這個話題。談話是在他的臥室兼辦公室裏進行的。我至今清晰地記得,那天早飯後,大約9點多鍾,中海灘3號樓那間綠樹掩映著的靠南的屋子裏,窗外是斑斕的陽光和歡快的鳥鳴,遠處傳來海浪拍打沙灘和浴場上遊人的嬉笑聲,這使小屋裏的氣氛顯得越發清靜悠遠。屋裏的大寫字台靠南窗,馬文瑞側身坐在桌旁,與他相濡以沫五十多年的伴侶孫銘同誌興致勃勃地坐在他對麵的沙發上旁聽。我坐在兩米開外的地方邊錄音、邊做筆記。馬文瑞開始回憶著那已經有些淡漠了的童年往事。這時,海風吹拂著窗外的綠葉,有一束陽光,由小天窗上投射下來,照射著馬文瑞深沉而嚴肅的麵部,把那眼角額頭上平時並不顯著的皺紋有些誇張地凸顯了出來。我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正麵對著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一位人生經曆如身邊的大海一樣恣肆汪洋的不平凡的人物。再過幾個月,他就八十歲了,這對於一個人的生命,本身就是不易創造的奇跡,更何況他又是從那令人難以想象的艱辛的過去走來一不知何故,當我在那一刻看著馬文瑞,腦海中閃現出這樣一個念頭。他的故事,由童年和故鄉開始……言語中充滿了溫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