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文瑞經過反複思考,寫信給朱鎔基、鄒家華同誌,希望予以解決。第二封來信是寄自《東方紅》作者李有源的家鄉佳縣李家溝村。村裏年輕的共青團支部書記致函,反映村辦小學校舍年久失修,學生無法上課的問題。馬文瑞把這封信批轉當時的共青團中央書記兼希望工程負責人宋德福同誌,希望撥款予以解決。這兩件事,隨後都不同程度地得到了落實。榆林的鐵路建設巳被列入部、省計劃。李家溝村希望小學建成剪彩時,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作了報道。像類似的大事小事,他每年總要辦幾件。處理完那兩封信,巳經是深夜。他心裏惦記著榆林地區的幹部群眾……坐在客廳對我們工作人員說:“聽說榆林的幹部職工好幾個月都發不出工資,老幹部的醫藥費都報銷不了,這怎麼得了!”當他坐在那裏,用純粹的陝北方言說著這句話,他的表情是淳樸而真誠的。那種深切的憂慮,使我想起了麵對天災人禍的那些剛強的陝北老農。記得有人說過,中國革命其實就是共產黨領導下的一場農民革命。這話也許不夠科學、不大準確,但也不無道理。工人階級、知識分子和其他革命階層毫無疑問地在中國革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但革命的主要力量畢竟還是農民。也許正因為這樣,這場偉大革命的領袖和傑出人物身上,都始終保持著中國普通農民的某些優良品格。毛澤東、朱德是這樣,別的許多老革命也不例外。這是階級的烙印,也是時代的特征,更是曆史和人民選擇的結果。馬文瑞同誌也是這樣一位典型人物。經受了幾千年苦難的千瘡百孔的陝北高原,和祖祖輩輩繁衍生息在這片土地上的飽經憂患的勞苦大眾,終於在20世紀初,孕育產生了像他們這樣的一批值得自豪的優秀兒女。許多年以前,當他穿著黑色的農民衣褲,行走在連綿不斷的黃土群山中,當他盤腿坐在聚滿攏著羊肚子毛巾的農民的土炕上時,他的點頭會意的微笑,他接過他們遞過的煙袋吸煙的姿勢,他的思想及表達思想的方式,他的一切,都同他們是一模一樣的,體現著他與這片土地和人民之間密不可分的血肉聯係。是的,馬文瑞同誌正是從那片土地上走出來的,正是從那溫暖的土炕上,從那人群裏站起來的。無論離開多久,走得多遠,他身上總保留著陝北農民的感情和氣質。他同勞苦大眾之間的這種血肉聯係,幾十年間一直保持著。毛澤東同誌曾親筆題詞表彰馬文瑞同誌是“密切聯係群眾”的模範……在北京西山居住的日子裏,馬文瑞同誌以正式代表的資格參加了中國共產黨第十四次全國代表大會,他的心情同1945年在延安參加黨的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時一樣激動。八旬高齡的老人,仍然像半個世紀前一樣對黨的事業充滿了必勝的信念。他在小組討論時積極發言,建議黨中央進一步重視農村基層組織建設和精神文明建設,將農村社會主義教育活動深入開展下去,並且擴大到城鎮。
黨的十四大以後,馬文瑞同誌就要從全國政協的領導崗位上退下來了。1993年2月的一天晚上,中共中央總書記江澤民同誌代表黨中央到家中看望馬老。在那間陳設樸素的小客廳裏,總書記同馬文瑞進行了長達一個多小時的交談。那個早春的夜晚,客廳裏的燈光顯得格外明亮。江澤民同誌親熱地和馬老坐在一個雙人沙發上,他們挨得那麼近,兩代革命家,彼此之間的交談便顯得更加親切。當我送茶水進去,看到這情景,我對“同誌”這個極普通的名詞,有了更加深刻而貼切的理解。一個人,要從領導崗位上退下來,這種時候,心情也許是複雜的,有的同誌對此甚至很難接受,馬文瑞卻很坦然。他們談話的內容始終圍繞著黨和國家的大事情,並不拘泥於個人小事。江澤民同誌問:“馬老,您對中央目前的工作有什麼意見?”馬文瑞說:“別的沒有,隻想對中央今後的工作提點建議。”接下來,馬文瑞講了三點:一是關於對台工作的策略和方針問題;二是領導幹部的工作作風問題;三是黨風和廉政建設問題。這三點,三個具有深遠意義的重大問題,顯然都是經過深思熟慮的。馬文瑞談得很坦率,幾乎毫無保留。總書記微笑著,聽得很認真,不時地點頭稱是,偶爾也插上幾句話,表示同意。總書記顯然為馬文瑞同誌的胸襟和境界感動著,他們對上述三個問題,交換了意見。特別是領導幹部的工作作風問題,兩人不謀而合。馬文瑞顯然對年輕的江澤民同誌很尊重,當他聽到江澤民同誌稱呼自己“馬老”,便打趣說:“要說老,我的確在許多方麵比你老,但作為總書記,你是我的上級。”江總書記說:“馬老太謙虛,我們的工作,離不開老同誌的支持。”那次會麵,一直由晚8點持續到將近10點。江澤民同誌告辭了,馬老把他送到院子裏,一直目送著日理萬機的總書記乘坐的那輛普通奧迪轎車消失在夜色裏。
為了更加豐富地收集材料,1992年冬天我重訪在京的西北老同誌。隻可惜張達誌、崔田民、劉景範等同誌巳經過世,趙伯平同誌當時因病未能采訪。1993年八九月間,我隨馬文瑞同誌到隴東(今慶陽地區)。馬老離開隴東已半個多世紀,故地重遊,感慨良多。隨後,我隻身繼續北上,在榆林、延安地委大力支持下,沿著馬文瑞陝北革命的足跡進行了一個多月的采訪。1994年秋季,我再次赴隴東采訪。
當我一連幾十天,興致勃勃地行進在陝甘高原那無窮無盡的丘陵溝壑間;當我在子洲、綏德、米脂、佳縣、神木、府穀、榆林、清澗、子長、延安、延長、宜川、甘泉、安塞、慶陽、華池、環縣、合水等縣拜訪老黨員、老革命,瞻仰馬文瑞及中共陝北和陝甘邊特委在偏僻山村中的幾十處依稀可辨的故居、舊址;當我由當地黨史辦、縣誌辦搜集了兩大箱有關的文獻資料,我的心靈像一葉小舟,日夜徜徉在那個凝固了的革命史詩深刻而感人的意境之中。總之,當我親曆了那片群山日月晨昏的交替,風吼泉鳴的神韻,感受了一個人長久獨行於羊腸小道上的孤寂與蜷宿在山窯岩崖下渴飲山泉饑啃幹糧的苦澀,我終於明白了,波瀾壯闊、艱苦卓絕,整個黃土高原所強烈展示出的這種風采,正是對西北革命鬥爭曆史的一種概括寫照。馬文瑞同誌正是在這異常艱苦的特殊環境中,磨煉出來的一位深受西北人民愛戴的老革命家。當我來到他六十多年前擔任陝甘邊東地區革命委員會主席時住過的地方延安市麻洞川鄉的一個小山村,年近九旬的房東大娘仍然健在,她的六十多歲的兒子很自豪地對我講:“馬主席當年還抱過我哩。”村子裏許多上了年紀的人都還記得那個帶領他們用老镘頭刨掉反動土圍子的馬主席。
兩次采訪歸來許多日子了,我的腦海中仍然被那雄渾的山巒,被那“像裝滿奶汁的乳房一樣的開墾過的黃色山頭(何其芳語廣占據著。當我再次見到馬文瑞同誌,同他交談,同他一道散步,注視著他聚精會神地坐在那裏閱讀書報,批閱文件。我就發現,他那高大結實的身材,開闊的前額和寬厚有力的肩膀,正像陝北、陝甘邊渾厚的黃土山巒一樣,有一種耐人尋味的樸素魅力。這使我聯想起許許多多西北地區的老革命和陝北、陝甘邊經曆過血與火考驗的人民群眾。當你見到他們,就感到一種非同尋常的親近。他們麵對著你,那專注純淨的目光所透出的心靈的質樸和由嘴角暗示給你的堅毅和剛強的神情,處處都使人聯想到黃土高原無窮無盡的山巒……堅定不移、堅忍不拔,豁達大度、含蓄謙和,質樸雄渾、一往情深。這一切,正是陝北的山巒所展示給人們的那種偉岸風範。正是這種風範的魅力,吸引著我,以我生命的激情,吟唱這首永不凝固的歌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