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傷痕童話(1 / 3)

沒有一種覺醒不帶著痛苦!

——榮格

楔子

冬夜,窗外雪花輕揚,飄落在大地上。

彌漫著溫暖氣息的小屋裏燈光柔和,一個看起來四五歲的小女孩,站在緊靠窗戶的床上,半個身子伏在窗台上,紅撲撲的小臉上長著一雙天真澄澈的大眼睛,正透過帶有哈氣的玻璃,欣賞著外麵猶如童話故事般潔白縹緲的世界。

房門被輕輕推開,進來一個男人,小女孩喊了聲“爸爸”,然後乖乖地躺回床上,拉起被子蓋到身上。男人走到床邊,一邊慈愛地微笑,一邊麻利地為小女孩掖著被角。

“爸爸,下雪天好美!”小女孩聲音稚嫩地感歎道。

“和我的雪兒一樣漂亮。”男人抬手拉好窗簾,又俯身捏捏女孩可愛的小臉蛋說。

“媽媽生我的時候也是下雪天對不對?”小女孩問。

“對啊!所以爸爸媽媽給你取名叫夏雪!”男人拉過一把椅子坐到床邊,隨手拿起放在床頭櫃上的一本童話故事書,“今天想聽什麼故事?”

“白雪公主!”小女孩嘻嘻笑了聲說。

“還聽?每天都聽,不夠嗎?”男人問。

“我喜歡嘛!我們的名字裏都有個‘雪’字,我長大了會不會也像白雪公主那樣漂亮啊?爸爸,你是我的王子,會永遠保護我對不對?”小女孩一臉認真地說。

“嗬嗬,等你長大了,會遇到別的王子,就不需要爸爸了!”男人嘴角浮起一絲微笑,目光凝滯了一下,似乎在憧憬小女孩長大後的情景,隨即小屋裏響起他低沉而又富有磁性的朗讀聲。

“嚴冬時節,鵝毛般的大雪在天空中飛舞,王後坐在宮殿的一扇窗戶邊做針線活。一不留神,針把她的手指刺破了,紅紅的鮮血頓時湧出,滴落在窗台的雪花上,王後心想:要是我有一個女兒,她的皮膚像這雪一樣潔白,嘴唇像這鮮血那麼豔麗、那麼嬌嫩,頭發就像這窗子的烏木一般又黑又亮,那該有多好啊!後來,王後真的生下一個漂亮的小公主,她給小公主取了個美麗的名字叫白雪公主……

“可是沒過多久,王後生病去世了,國王又娶了一個妻子。新王後長得非常漂亮,但她驕傲自負,嫉妒心極強,無法忍受別人比她漂亮。她有一麵魔鏡,可以告訴她誰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許多年過去了,白雪公主越長越美,有一天魔鏡告訴新王後:白雪公主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新王後暗中指使一名武士裝成獵人,把白雪公主騙到森林中殺死……白雪公主在森林中的小屋裏醒來,發現有七個小矮人正圍在床邊……

“這時,鄰國的王子正好路過,他愛上了白雪公主……

“最後,白雪公主終於和王子結婚了,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他們一輩子都快快樂樂地在一起。”

故事講完了,小女孩也已閉上眼睛,發出勻速的鼻息聲,臉上綻著甜美的笑容。男人放下書,從衣兜裏摸出一個紅彤彤的蘋果,輕輕放到小女孩枕邊,女兒最喜歡吃蘋果,他每天都會為她準備一個。

畫麵一閃,小女孩不知何時已經興奮地拿起蘋果送到嘴邊,使勁咬上一口,極為享受地咀嚼幾下,才甜甜地咽下。但是,她的身子突然僵住了,一隻手顫抖地扼向自己的脖子,表情異常痛苦,似乎嗓子被蘋果噎住而無法呼吸;緊接著,另一隻手上的蘋果緩緩滑落,身子一個踉蹌,兩邊腮幫子驀地鼓起,嘴角隨即溢出血絲。終於她忍不住張開嘴巴,一股鮮血對著男人的臉噴將過去……

“不要……不要……我給的不是毒蘋果……”男人猛地睜開眼睛,身子欲從床鋪上彈起,卻發現活動並不能自如。他使勁眨了眨被淚水模糊了的雙眼,才發現此刻自己正戴著手銬和腳鐐。

“噢,是夢,原來是個夢,這裏是看守所……”男人驚魂未定地喘息著,喃喃自語。

“夏明德,有律師要見你!”拘留室鐵門上的小窗戶被從外麵掀開,看守警員的聲音傳了進來。

“嗯,好!”男人搖晃著站起身,拖著腳鐐走到拘留室門前,等待門被打開。

跟隨看守警員來到接待室,男人未多做停留,隻是微微打量了一下對麵坐著的律師,便轉頭向門外走去,同時冷冷地拋下一句話:“你回去吧,你不是我要的!”

“等一下。”律師不動聲色地叫了一聲,緊接著衝男人身邊的警員點點頭,示意要和男人單獨談談。待警員出去從外麵把接待室的門關上,他才悠悠地說道:“我來,是想聽一個童話故事!”

律師話音剛落,男人猛然一顫,隨即緩緩轉過身子,眼神中充滿了疑懼……

第一章 故人之邀

古都市,11個月前。

酷夏的夜晚,街邊人頭攢動,看景的、乘涼的、約會的、擼串的,哪裏都是人。天氣實在太熱了,人們白天隻能憋在家裏,晚上自然要跑出來享受一下外麵的空氣。

人多,車也多,尤其是出租車。此時便有一輛車身漆成米黃色的出租車,在洶湧的人潮和車潮中自如地穿梭著。車在路邊停下,卸下乘客,立馬又有人接力坐進來。開車的是一個麵相和藹的中年男人,生意好得讓他合不攏嘴。

出租車緩緩行駛,車內後視鏡上的水晶掛飾也富有節奏地微微晃動著。與別的出租車司機通常在水晶框中鑲上佛像或者吉祥標誌不同,中年男人的掛飾裏鑲著的是一個漂亮女生的照片,那女生清新脫俗,微笑著露出一對小虎牙,顯得分外陽光。

中年男人雙手扶著方向盤,眼睛不時瞥向水晶掛飾中的女生照片,嘴角的笑意更濃了——女兒是他一生中最大的成就,過了這個暑假,她就要遠赴北京,進入一座名牌學府,開啟她美好的大學生活。作為一手拉扯她長大的父親,中年男人有些不舍,更有些自豪,看到女兒的今天,生活中經曆過再多的苦難,也讓他覺得是值得的。

出租車又在街邊停下,乘客下車,趁著還沒有人上來的空當,中年男人從身邊儲物箱中拿出大茶杯擰開蓋子喝了幾口水。就在這時,手機響了,他騰出一隻手從褲兜裏掏出手機,按下接聽鍵……

“你是夏雪的父親嗎?”

“對,我是。”

“我們是交通隊的,你女兒出了車禍,正在醫院搶救!”

“啊!哪家醫院?”

……

肅穆的病房,周遭一片慘白,中年男人看不到女兒,因為她整個人已經被像雪一樣白的布單罩住。他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甚至當他顫顫巍巍伸手去揭蒙在女兒腦袋上的布單的那一瞬間,他還在僥幸地想:一定是搞錯了,既然上天要把女兒這麼美好的禮物送給他,為什麼又要把她奪走呢?

白布單還是被掀開了,旋即病房中傳出一陣悲慟欲絕的哭喊聲……

現在,7月。

古都市暑熱正盛,即使這一大清早的,太陽還沒怎麼出來,溫度卻已然不低了。悶稠的熱浪在空氣中連綿湧動著,不給人絲毫喘息的機會。

一陣陣刺耳的警笛聲劃破清晨的寧靜,數輛警車陸續進入一個老舊住宅社區,馬路邊很快被黃白相間的警戒線隔離出一個四方地帶,法醫和現場勘查員等隨即進入現場開始各自的工作。

警戒線內圈著的是一處垃圾堆放點,有兩個破爛不堪的木質垃圾桶。由於桶內已經塞滿各種汙物,後續的垃圾便被隨意地堆放在垃圾桶周邊,腐敗食物的湯水流在地上,不僅散發出陣陣惡臭,還招來成群結隊的蒼蠅蚊子。

然而,這個清晨更讓人們避之不及的,是其中一個垃圾桶邊上正倚坐著一個耷拉著腦袋、胸前布滿血漬的男子;而另一個垃圾桶身上留有一幅顯眼的塗鴉,繪畫者用極簡單的幾筆勾勒出一個“生氣”的漫畫頭像,在如鮮血般紅豔染料的描繪下,顯得詭譎異常。

現場搜索取證過半時,警戒線被抬起,走進來一個打扮入時、氣質出眾的女人,乍一看有點高級白領或者電視上新聞主播的味道,但臉上是一副與垃圾桶上的塗鴉神似的表情,有幾分氣惱,還有幾分沮喪。

“葉隊,你來了啊!”一個年輕警員打著招呼衝她迎過來,指了指垃圾桶旁的男子介紹說,“法醫說了,殺人方式和先前一樣,時間大致在淩晨兩點,身上的貴重物品都被搶了,身份還有待證實,塗鴉的染料是人血,估計也是這人的。”

被稱為葉隊的女子沒有吭聲,隻是微微點點頭,眼睛出神地注視著垃圾桶上的塗鴉,半晌才輕吐出幾個字:“塗鴉的表情又變了!”

“是啊,第五個了,肯定是‘塗鴉殺手’幹的,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年輕警員頓了一下,試探地囁嚅道,“要不咱把韓印老師請來幫忙吧?”

被稱為葉隊的女子把視線從塗鴉上收回,扭過頭怔怔地盯著年輕警員,一雙柳葉彎眉緊緊皺著,似乎很是糾結,末了又是一聲不吭,轉身抬起警戒線,向停在街邊的警車走去。年輕警員愣在原地,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很是不自在。

女子坐進警車,用雙手搓了搓臉頰,又使勁按了按額頭,一副身心俱疲的樣子,然後從牛仔褲的兜裏掏出手機,撥出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號碼……

北方某警官學院。

又到畢業季,校園裏到處都是傷感的氣息,已經陸續有畢業生離校,所以一大早校園廣播便開始循環播放一些溫馨和祝福的歌曲。韓印也特意起得早些,來到校園中與畢業生們一一道別。

他自己的暑假倒沒有什麼特別的安排,他打算先回老家住幾天,陪陪父母,然後到北京待上一段時間,這樣能離顧菲菲近一些,如果她不上案子,兩人可以就近旅旅遊、散散心,好好享受一下二人世界。

但對他們這樣的人來說,似乎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就在這個充斥著淡淡離愁的清晨,韓印手機上顯示出一個久違了的號碼——是葉曦打來的電話。

雖然很早之前,韓印就在心裏把對葉曦的感情完全地做了切割,認為他們之間最恰當的關係是普通朋友關係,可是當聽到話筒裏傳來那熟悉的聲音,尤其那聲音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哀愁情緒時,韓印的心又開始怦然亂跳,整個人也緊張起來。

“嘿,是我,這麼早打擾到你了吧?”葉曦的聲音很輕,聽起來整個人很虛弱,“好長時間沒見了,你好嗎?”

“我挺好的,你呢?”韓印盡量放平聲音,淡然地說。

“我不好,想讓你來幫幫我。”葉曦幽幽地說。

“這個……”韓印沒料到葉曦會如此直接,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

“手頭正在處理一個連環搶劫殺人案,好幾個月了還沒有什麼頭緒,壓力很大……”葉曦緊跟著補充說,聲音有些哽咽。

“哦。”韓印模糊應了一聲,便陷入短暫的沉默。

他太清楚葉曦的為人了,說實話,她比顧菲菲更接地氣,有為人處世圓滑的一麵,應對各種關係都能夠遊刃有餘;但她與顧菲菲都有著剛正強韌的一麵,就算身上背負再大的壓力,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她能毫無保留地對韓印表現出如此羸頓的姿態,說明在她心裏把韓印放在非常親近的位置。

韓印怎麼會不明白這個道理,但這確實是他先前沒有料到的,以至令自己的境地有些尷尬和矛盾。其實他從沒做好同時麵對葉曦和顧菲菲的準備,不知道改變暑假計劃去幫葉曦,顧菲菲心裏會做何感想。不過話說回來,他主要是為了破案,也沒做什麼虧心事,相信顧菲菲能理解他的選擇!他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因為他知道自己是決然不會在葉曦最需要幫助的時候,選擇袖手旁觀的!

韓印最終還是答應了葉曦的請求,但掛掉電話稍微斟酌了一下後,他又舉起電話撥給顧菲菲,覺得應該坦坦白白地和顧菲菲交代一下,也算是對她的一份尊重。果然顧菲菲表現得很大度,讓韓印安心去辦案,還說有什麼需要她幫忙的就讓葉曦盡管開口。這樣一來,韓印便安心多了,隻是估計這整個暑期就泡湯了!

第二章 塗鴉殺手

機場大廳。僅僅幾個小時之後,韓印便已然身在古都市的地界。

時光仿佛回到了兩年前,前來接機的仍然是葉曦和康小北。久未見麵的葉曦還是那麼亮眼,雖然眼神中有掩飾不住的疲憊,但絲毫遮蓋不了她嫵媚而不失端莊的迷人風韻;而康小北還是搶著幫韓印提行李,他也成熟多了,給人感覺更加硬朗,儼然成為葉曦最得力的助手了。

三人稍微寒暄一番,便去停車場取了車。坐進車裏,韓印主動提出不著急安頓自己,直接去案發現場看看,就著實際環境具體了解下案情,也能更快地進入角色。葉曦和康小北當然是巴不得,已經死了五個人了,他們最需要的就是盡可能快地把案子解決掉。

三人來到本次係列搶劫殺人案的首個案發現場。

這是一條僻靜的巷子,周圍的房子年代久遠,以聯排的小磚瓦房居多,也有木質的閣樓,木、瓦均已褪色,牆體也大都斑駁得看不出本來的顏色,加之頭頂上各種交錯的電線,整個區域給人感覺又髒又亂!

“受害人當時被扔在這兒,身子靠在牆邊,腦袋上方的牆體上有一個紅色的塗鴉。”葉曦和康小北帶著韓印差不多走到整條巷子的中間,康小北指著一堵圍牆說,“受害人叫薑鐵軍,現年21歲,無業,於本年5月22日晚在一朋友處酒醉單獨離開之後失蹤,屍體於次日清晨6點被發現。”

“薑鐵軍係被繩索勒斃的,手腕上有約束痕跡,死前曾遭虐待,死後又遭割喉,法醫判定死亡時間在5月23日淩晨3點到4點;隨身攜帶財物被洗劫一空,包括手機、錢包、項鏈、名牌打火機、耳釘以及戒指等。”葉曦接著介紹道,“圍牆上這幅頭像漫畫,經證實染料是薑鐵軍的血,是用他的衣物蘸著塗上去的。”

“嗯,明顯是一次拋屍,第一犯罪現場並非在此。”韓印輕聲應了一下,一邊向四周張望,一邊叨念著,“這兒沒有攝像監控,路燈也大都缺燈泡,夜裏光線不會太好,是個不錯的選擇。”

“可是如果他要躲避目擊者,為什麼不幹脆把受害人拋到郊區那種更隱蔽的地方呢?”康小北不解地問。

“我覺得凶手似乎一方麵想要躲避人群,另一方麵又特別想讓人們看到受害者!”葉曦順著康小北的疑問說,“這是不是有些矛盾?”

“未必,這隻是咱們的認知而已。”韓印淡然笑道,“矛盾與否需要站在凶手的角度去考慮。”

“你是說這其實是凶手想要的效果?”葉曦半張著嘴,詫異地問。

“現在還不好判斷。”韓印又笑笑,接著問道,“其餘人的受害情況跟這個差不多嗎?”

“基本類似,但後麵的受害人沒遭受過虐待。”葉曦稍顯囉唆地說,“死亡方式什麼的都一樣,財物也均遭搶劫,屍體附近都留有塗鴉,有的是塗在牆上,有的在地上,有的在垃圾桶上,等等,但神情各異。”

“這兒就算看完了吧,咱去下個現場?”康小北見韓印隻是點點頭未多言語,便適時揮揮手裏的車鑰匙問。

“不必了,我心裏有數了。”韓印斬釘截鐵地說道,然後轉身朝汽車走去,“把那幾個塗鴉給我看看!”

說話間三人陸續坐進車裏,康小北發動引擎,汽車緩緩駛出。葉曦從包裏拿出平板電腦,一邊滑動著屏幕,一邊就著顯示出來的照片,依次介紹說:“這是首個出現的塗鴉,凶手畫了一個圓圓的腦袋,填上兩撇眉梢衝下的彎眉和一張嘴角上翹的嘴巴,就類似咱們在網絡上看到的那種代表‘笑臉’的表情;這是第二個拋屍現場出現的塗鴉,也是一個‘笑臉’頭像,但在此基礎上加了個紅臉蛋,韓老師應該能看出來凶手的用意吧?他是想畫出一個‘羞澀’的表情;第三幅塗鴉,頭像上的眉毛和嘴巴都被凶手畫成了,我們分析他可能是想畫出‘睡覺’的樣子;第四幅塗鴉,頭像上依然是兩撇一字眉,但嘴巴畫成個叉(×),這個不太好判斷,小北認為凶手是想告誡人們不要亂說話;這是最近出現的,也就是第五幅塗鴉,跟第一幅剛好相反,兩撇彎眉眉梢衝上,一張嘴巴嘴角下沉,很明顯是個‘生氣’的表情。”

“我們實在搞不懂這些塗鴉的意思,就把前四幅在本地報紙上刊登了,希望市民能夠提供一些參考方向,不過一直也沒什麼靠譜的反饋。”康小北補充說。

“這個有點意思。”韓印從葉曦手中接過平板電腦,逐一反複看了幾遍塗鴉照片,喃喃地說,“我得好好研究一下。”

“那行,反正今天也不早了,先送你回賓館吧。”葉曦又從包裏拿出兩個文件夾放到韓印身邊,“案件資料都在這裏麵,晚上你研究研究,有什麼想法咱明天再討論。”

“好。”韓印的視線仍專注在平板電腦上,簡單回應了一句。

不多時,汽車已駛進市局招待所大院,房間早已訂好,三人進入大廳直接坐電梯去了房間。

康小北很識趣,進了房間,放下韓印的行李便找借口先行離開了,房間裏隻剩下葉曦和韓印兩人,氣氛反而沒有先前那般自然。兩人幹坐著,誰也不吭聲,偶爾四目相對又很快挪開,末了還是葉曦清咳兩聲,大方地打破沉默說:“你是不是覺得這個案子我辦得有些問題?”

韓印抬頭笑笑,不置可否,語氣淡淡地反問道:“怎麼不早點找我?”

“我知道你現在是顧菲菲禦用的側寫專家,平時還有教學任務,肯定特別忙,所以沒好意思打擾你。”葉曦故作輕鬆地調侃道,但聲音多少有些不自然,稍微頓了一下,又囁嚅道,“好吧,其實最根本的原因,是我對案子的嚴重性估計不足,現在有些騎虎難下了,隻好再厚著臉皮求你嘍。”

韓印聽得出葉曦的話裏似乎帶有一絲醋意,心裏便湧起一種說不清的滋味,仿佛一下子回到兩人初見時那種情愫暗生的感覺,不過轉瞬他腦海裏又冒出個理智的聲音:“韓印,你先前已經想得很清楚了,你真正喜歡的是顧菲菲,在葉曦身上你更多的是寄托了對母親的思念!”

於是,此刻的韓印隻能又祭出他慣常的微笑策略,以掩飾他內心的不知所措。

“走吧,一起吃個飯?”葉曦未察覺韓印的異樣表情。

“算了,咱們就別客氣了。”韓印愣了幾秒,拒絕道,“現在還不覺得餓,先抓緊時間看點案子資料,餓了我再叫送餐。”

“好吧,我不打擾你了,也別看太晚,早點休息!”葉曦撇撇嘴,眼神中流露出一絲失望,“有需要隨時給我掛電話。”

韓印裝作沒看到葉曦的表情,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送走葉曦,韓印將文件攤在桌上,開始專心研究案情。

案子的犯罪標記很明顯,當然最值得研究的是凶手的塗鴉行為,他將笑、怒、睡、羞澀、封嘴等表情的漫畫頭像留在拋屍現場,到底是出於怎樣一個心態呢?這是非常關鍵的問題,因為它能直接映射出凶手犯罪的本質動機。

從頭像漫畫描繪出的表情各不相同這一點來看,也許凶手是用它們來記錄犯案時或者那一段時間的心情,可能是個很隨性的習慣動作,帶有些惡作劇和玩世不恭的心態,顯示出凶手的年齡相對較輕,深層次地則折射出其嚴重的反社會心理障礙。可如果塗鴉是一種訴說,承載著更加具體的寓意,那就跟年齡、習慣、興趣等沒什麼關係了,而是一種偏執和妄想的心理在作祟;促成此種心理的根源,多與某一特定的刺激性挫折情緒有關。

而從這樣兩個層麵來解讀塗鴉,就如前麵說的,所對應的犯罪動機是有本質區別的,前者更偏向於凶手是以劫財為作案首要目的;後者則表明凶手意在殺人,劫財隻不過是用來混淆警方辦案方向的舉動。

接著韓印細致地審閱了法證報告和案情記錄中對犯罪手法的描繪,可以看出凶手每每在勒死受害人之後,都要附加一個割喉的舉動,這在普通人眼裏純屬多此一舉,也就是說它不屬於犯罪慣技,而是一個標記行為,應該從心理需求層麵來解讀它的意義,或許割喉動作映射的是凶手某段刻骨銘心的悲慘經曆。至於犯罪手法有變化,可能跟凶手的心態和犯罪現場環境的製約有關——首起犯罪,凶手還未形成相對成熟的犯罪模式,他把受害人控製住,或許是企圖通過折磨他獲取銀行卡的密碼,不過最終又可能是出於安全的考慮,放棄了相關提取,所以隨後的案件幹脆跳過對銀行卡的企圖,也就沒必要再執行虐待的行徑。

而案發現場的狀況,除首個現場屬拋屍之外,其餘的均為第一犯罪現場,分別為:二號案件,發生在一個高檔網吧的後巷,時間是6月4日夜裏11點左右,因為那網吧是禁煙的,所以受害人是在上網遊戲間隙跑到後巷抽煙的時候遇害的;三號案件,發生在一個街邊的公廁裏,時間是6月19日晚8點左右,當時受害人的車還停在街邊,估計是突然尿急,然後下車上廁所時遇害;四號案件,發生在一個無人看管的露天停車場中,這個停車場緊鄰該受害人居住的高檔社區,因為小區裏車位滿了,所以包括受害人在內的一些居民便把車停到小區外,他具體的遇害時間是在6月28日淩晨一點;五號案件,發生在一個老舊的住宅社區內,時間是7月7日淩晨兩點左右,受害人當時是在離開一個女性朋友的住所後遭到劫殺的。總體來看,凶手要麼是跟蹤作案,要麼是采取伏擊的方式。

如果隻針對方位來分析,可以看到凶手作案沒有一個特別集中的區域,整個市區東南西北各方向都涉及了,究其用意,恐怕一方麵是為了選擇沒有攝像監控的區域,另一方麵可能意在幹擾警方對他本人日常活動方位的判斷。不過,這隻是從受害人係“隨機目標”這個層麵來說的,如果是“刻意選擇的目標”,那有關方位的分析就另當別論了。當然,就這樣一個大範圍的作案,而且凶手又似乎非常熟悉地形地貌,可以推斷他是本地常住人口,且擁有一輛汽車……

接下來韓印要集中研究一下受害人:

受害人都是本地人,年齡自19歲到28歲不等,家庭條件相當優越,有的還是富二代;他們都不用工作,整天就是揮霍父母的錢穿名牌、逛夜店、泡女生,個別的還有吸毒史,反正就是喜歡花天酒地、惹是生非、尋求各種刺激,個頂個都是典型的敗家子。

這幾個人還有一個共同的特質——都是標準的party(聚會)達人。他們熱衷各種社交聚會,彼此之間也算熟悉,基本都是在一些聚會場合上認識的,有酒會和舞會時,也會互相召喚一聲。不過這撥玩家人數挺多的,不限於他們五個,而且他們也不是總在一起玩,各自還有另外的圈子,尤其據說發生凶案前很長一段時間他們都是各玩各的,聯係不是很密切,所以他們之間相識的這種關聯能否成為他們被劫殺的主要因素尚不好判斷。如果凶手隻是盯上他們這撥人經濟富足的特質也是可以說通的,不過不能回避的是在整個案件中始終彌漫著一股濃厚的怨恨或者仇恨的情緒,否則凶手不會那麼決絕地施以殺手。

因此韓印讚同葉曦先前在拋屍現場的直覺,凶手好像確實是有意識地要向外界展示受害人的慘狀,這就有了些“處決”的意味,似乎他想要讓全世界看到他“處決”的舉動。由此,韓印心裏其實是略傾向於凶手是一個偏執妄想狂,但與臭名昭著的“冶礦連環殺手”不同,他有可能是一種使命型的殺手,而非追求權力型的殺手,也就是說,凶手作案的主要動機非謀財而是“害命”!

正如前麵提到的,本案凶手由普通人蛻變成連環殺手,很大程度上是受到特定刺激性挫敗事件的打擊,而這個刺激性誘因與塗鴉很可能有直接的關係,所以說解讀出塗鴉背後的寓意,是整個案件偵破工作的重中之重。

至於接下來的調查方向,除了維持原先排查區域內前科犯的工作,以及與鄰近城市警方保持溝通,以防流竄犯作案的可能,韓印認為還應該重視受害人本身那個所謂的達人或者說玩家的富家子弟群體,也許凶手就來自那些人。

第三章 線索凸現

韓印重新劃定的嫌疑人範圍,葉曦非常重視,派出多組便衣深入夜店、網吧等那些富家子弟玩家經常出沒的場所,很快他們便發現了一個可疑的人選。

這個人叫劉大江,現年23歲,喜好賭博,綽號“幺雞”,原先屬富家子弟,父母均是國企高管,在玩家圈內曾以出手闊綽聞名,所以眾多玩局都願意邀他加入。後因父母貪汙受賄相繼入獄,導致家道中落,其在圈內也風光不再。豪車換成國產經濟車,也沒有可任意揮霍的資本了,雖然仍是聚會常客,但已不怎麼受人待見。

據這撥玩家中的一些人反映:今年春節期間,他們十多個人在夜店high(瘋狂)過之後,一同聚集到附近一家星級酒店開了個套間玩牌,這其中就包括劉大江和案件當中的五位受害人。他們大概玩了兩天兩夜,麻將、撲克牌等賭博遊戲輪番上陣,最終劉大江輸了個精光,連手機和戒指都賠上了。後來他想問在場的人借點賭資,可沒人搭理他,氣急敗壞之下他把酒店房間砸爛了,賭局才不歡而散,也就是從那次起,劉大江便很少在他們中間露麵。

由聚眾賭博這條線索,可以說找到了五位受害人之間更具體的關聯,而這種關聯如果是造成他們被害的原因,那麼最大的嫌疑人當然就是劉大江。

對劉大江來說,父母鋃鐺入獄無異於讓他由天堂跌入地獄,不僅僅是經濟上的,精神層麵遭到的摧殘更加殘酷。像他這種紈絝子弟,自小被父母嬌慣,被旁人尊崇,很少受到違逆,極易養成以自我為中心的個性,所以如果心裏麵一直無法接受現實,便會逐漸地把自身的不如意和失敗,歸咎到社會、父母和朋友的背叛上,形成反社會的心理障礙,產生畸形報複心理;並且他在本地長大,熟悉地形,還有私家車,同時又熟識幾位受害人,不會引起戒備……

劉大江有動機,有作案條件,值得深入調查,但其實他並不完全符合韓印的罪犯側寫範圍,尤其與側寫中所剖繪出的凶手連續犯罪的心理動機是大相徑庭的。他更像是一個綜合體,搶劫錢財與殺人對他來說是放在同等地位的。不過就犯罪側寫本身來說,是有可能出現偏差的,何況現在也隻是初步的結論。

隨後葉曦和韓印找到劉大江的家裏,不過他哥哥和嫂子說已經半年多沒看到他人影了,還說以前父母沒出事時,他也不常著家,而一回來沒別的事,就是要錢。這回父母沒法管他了,他便更加肆無忌憚,索性連家也不回了。

問起劉大江平日在外麵的落腳點,他哥哥和嫂子表示不太清楚,那個“圈內”的人則反映他沒有比較固定的去處,有時會在酒店開房,有時待在網吧,還有的時候住在一些交往的女孩子家裏。至於女朋友,他經常換,尤其是日子好過的時候,身邊雜七雜八的女孩多的是,當然這些人隻是烏合之眾,他落魄了就都不理他了,不過這當中有個在酒吧駐唱的女孩倒是對他很長情,那些人建議葉曦和韓印找那女孩問問劉大江的蹤跡。

經過指點,韓印和葉曦找到女孩工作的酒吧,但女孩夜裏才上班,兩人撲了個空,好在酒吧工作人員給出了女孩的手機號碼和住所詳細地址,兩人便趕緊奔向女孩的家。這回倒是出奇地順利,女孩的家不難找,而且還把劉大江堵了個正著。

劉大江聽聞二人是警察沒有表現得特別緊張,隻是有些愕然,帶些自嘲地說:“我現在就剩吃軟飯的本事了,你們這又是刑警隊長又是顧問專家的,實在讓我有些受寵若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