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還貧嘴!”一旁的女友白了他一眼,轉過頭著急忙慌地解釋說,“我做證,這段時間他真的啥也沒幹,就老實地待在家裏。”
“你是唱夜場的,下班應該很晚吧?你怎麼知道你不在的時候他做了什麼?”葉曦訕笑一下道。
“好,我承認我死性不改,平時還賭賭球什麼的,但也沒賭多大,您二位總不會為了這點事來找我吧?”見女朋友被問住了,劉大江硬撅撅地接下話說,“甭繞圈子了,有什麼事就直說。”
見話說到這份兒上,葉曦和韓印對視一眼,然後從包裏拿出五張照片——受害人遇害後的現場存證照,依次擺到劉大江身前的茶幾上,說:“這幾個人你認識吧?”
“啊——”劉大江傾了傾身子,隻掃了一眼,便瞪大眼睛、張大嘴巴,顯出一副震驚的模樣,“他們這是被人殺了?”
“嗯,最近發生了幾起搶劫殺人案,你沒聽說?”韓印揚了下眉毛,眼睛緊緊盯在劉大江的臉上。
“知道倒是知道,報紙天天在報道,不過沒想到被搶的會是他們幾個。”劉大江皺著眉,情緒還沒從震驚中走出來。
“五個人相繼遇害,在你們那個圈子應該很轟動吧,怎麼會一點消息也沒聽說呢?”韓印滿麵狐疑地問。
“其實我們這些人也就是玩的時候能湊到一起,平時聯係不是很多,沒有多深的交情,更何況我現在的情況你們應該也有所了解,基本上已經脫離那個圈子了。”劉大江愣了下神,突然像想起什麼似的,指著第五起案子的受害人照片猶疑地說,“不對啊,6日那天晚上,在我女朋友工作的酒吧門前我還看到過他!”
“他就是那天後半夜,準確點說是7日淩晨遇害的。”葉曦點了下頭,表情嚴肅地追問道,“你當時在幹什麼?”
“你們不會是懷疑我吧?”劉大江終於回過味來,躥起身子,急赤白臉地說,“真是笑話,你們怎麼會想到我呢?覺得我混得還不夠慘?”
“你急什麼急?老實坐下,我們隻是例行詢問!”葉曦提高聲音,嚴厲地嗬斥道。
“警官您別介意,他就這臭脾氣,我來跟您說。”女朋友拽了拽劉大江的衣角,指著五號受害人的照片,打著圓場說,“6日是我生日,大江特意去酒吧接我下班,準備一起出去慶祝,然後我們就看到他摟著一個女孩在街邊搖晃著走,看起來兩人都微醉,後來有一輛出租車在他們身邊停下,兩人就鑽進車裏走了。”
“什麼樣的出租車?牌照是多少?看到司機相貌了嗎?”韓印顯出一副對出租車感興趣的模樣,緊接著連續追問道。
“就是咱們市麵上開的那種普通的出租車,其餘沒怎麼太注意!”劉大江和女朋友對視一下,雙雙搖頭說。
“謝謝你們的配合,如果再想起什麼,請及時和我們聯係。”韓印客氣地說道,然後伸手衝葉曦要了張名片,遞給劉大江。
劉大江大方承認在受害人遇害前一晚與之有過照麵,不過其後並沒有進一步的接觸,雖然做證的是他女朋友,但感覺口供應該沒問題,尤其他描述當時受害人和一個女孩在一起也符合案情的發展——這個女孩是五號受害人新交不久的女朋友,遇害當晚兩人在女孩的出租屋溫存了一段時間,由於女孩還有一個室友在酒吧打工,稍後會回來,所以受害人在接近淩晨兩點的時候離開,隨後便遇害!
但先前葉曦他們忽略了兩人回到出租屋之前的信息,也就是劉大江指出的他們搭乘過一輛出租車的環節,或者說就算葉曦他們注意到了,可能也不會有韓印這般在意。在韓印看來:本地人,熟悉地形,有車,可能采取跟蹤作案,是很符合出租車司機這樣一個嫌疑方向的,尤其那些長期在夜店附近運營的出租車司機,他們對這些富家子弟的闊綽和圈子也會有一定了解,因此盯上他們是非常可能的。
那麼還原一下五號案件的案發經過:受害人和女友從酒吧出來,坐上出租車返回女友住處,其間女友囑咐受害人必須在室友回來之前離開,女友的話傳到出租車司機的耳朵裏,他便記在心上,生出歹意,遂在受害人女友住所外埋伏,待受害人從女友住所出來後伺機作案得手。
韓印的這個推斷得到了受害人女友的認可,她確實在出租車上說過那番話,但由於當時有些醉意,又因為出租車座位上裝有防護欄,所以對司機沒有任何印象,隻能肯定是個男的。
第四章 暗夜摸查
新線索出現,葉曦領導的專案組也迅速調整部署,集中對夜晚在全市各大夜店等娛樂場所附近運營的出租車展開全麵排查,重點尋找近段時間在經濟上有明顯改觀,或者因某個特定事件人生遭到重大打擊的出租車司機,比如近來經曆了損失巨額錢財、婚姻解體、家庭成員出現意外等變故。
夜間排查持續到第三天,終於迎來重大進展,一位出租車司機在接受例行詢問時,臉上的表情顯得異常慌張,引起排查警員的注意。警員隨即對他的車進行簡單搜索,結果在汽車後備廂裏發現一個小旅行包,打開來赫然看到裏麵裝有一把匕首和一根繩套,繩套是活結的,顯然被當作絞索使用。司機則當場啞口無言,渾身顫抖著,驚恐得說不出話來。
司機很快被帶到隊裏,身份也得以確認,他叫夏明德,現年45歲,籍貫為本地。同時技術科對匕首和繩套做了檢測,結果在看似光潔的刀身和刀把上發現了屬於幾名受害人的血跡殘留,繩套的規格和紋路與受害人脖子上的勒痕也是吻合的,可以確認匕首和繩套即是連環作案的凶器,關鍵是這兩樣凶器上麵都留有夏明德的指紋。專案組隨後搜索了他的住處,未找到進一步的物證,另外其手機中沒有顯示與案件相關的信息。
現在,東方已經出現魚肚白,距離夏明德被抓也過去七八個小時了,坐在審訊室中的他始終用低沉的聲音,重複著一個說辭:“旅行包不是我的,是前一天一位乘客落在車裏的,我確實擺弄過那把匕首和繩子,但隻是出於好奇,並沒想到它們會是作案工具。至於旅行包的主人,因為每天迎來送往接觸太多乘客,所以對他沒什麼印象。”
“你不覺得這套說辭恐怕連你自己都說服不了嗎?”當夏明德幾乎機械似的再次陳述旅行包的故事時,葉曦終於忍不住煩躁起來,使勁拍了下審訊桌,威懾道,“你這種態度對你沒有任何好處,也不要抱有僥幸心理,就我們目前掌握的證據,即使零口供也不會妨礙對你的定罪!”
“唉——”夏明德很無奈地長歎一聲,接著又是好一陣靜默,末了下意識地四下望了望,說,“這裏也沒個窗戶,外麵現在應該天亮了吧?”
葉曦抬腕看了看表,微微點了下頭,語帶譏誚地說道:“怎麼,今天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
“我說個地址,你記一下……”夏明德抿嘴笑笑,耐心等著葉曦把地址記下,才淡然地說,“這是我妹妹家的地址,麻煩您轉告她我現在的情況,讓她幫忙請一名律師,要請咱們這兒最好的,費用讓她不用擔心,多貴我都願意負擔。”
“你……好吧,這是你應有的權利,我們會滿足你的要求。”葉曦其實窩著一肚子火,但轉瞬便冷靜下來,這也是她成熟的一麵,尤其主動權實質上是掌握在警方手裏,她相信拿下夏明德是早晚的事,便話鋒一轉,道,“但我不覺得這是你最好的選擇,你應該配合我們主動交代案情,才能最大限度地減輕你的罪行!”
“無所謂好或者壞的選擇,更談不上減輕罪行,因為犯罪的不是我。”夏明德針尖對麥芒地回應道,眼神中透露出無比的堅定,“我要見律師,無辜的人不應該被關在這裏!”
而此時韓印像以往一樣,在隔壁觀察室關注著這場審訊,夏明德的表現可以說既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他見過很多這樣的連環殺手,除非他們在作案時被當場擒獲,或者辦案人員對他們有足夠的了解,能把他們作案的來龍去脈和心理動機分析得清晰透徹,否則很難讓他們痛快地低頭認罪。但令韓印心裏犯嘀咕的是,夏明德所有的肢體和微表情語言,都顯示出相當的坦然,敘述旅行包故事時也絲毫看不出編造的痕跡。當然,對連環殺手來說,他們的心態本身就是畸形的,會非常堅定地認為無論是殺人還是和警方周旋都是合乎情理的,所以往往不會做出正常人緊張或者說謊時的反應,測謊儀也奈何不了他們。比如愛德華·坎帕,雖然前一分鍾剛將坐在副駕駛座的女學生勒死,卻仍然可以鎮定自若地逃過警察的盤查;在接受心理醫生評估其暴力指數,並取得良好評定結果的當時,他停在外麵的卡車上正躺著兩具屍體。不過對於夏明德,韓印心裏隱隱有種感覺,似乎有一種強大的信念在支撐著他,或者說不斷對他催眠,讓他有一種必然無辜和必須獲取自由的決心!
從犯罪嫌疑人夏明德車中搜出凶器,並且上麵還提取到他的指紋,應該說是證據確鑿,如果能夠引導他供認罪行,繼而明確犯罪動機,然後通過指認現場將口供坐實,基本就可以送檢候審了。不過目前的問題是,夏明德拒不承認罪行,甚至似乎有很大決心與警方拚死一搏,所以需要專案組自己去找出犯罪動機。
韓印帶著康小北從夏明德的背景信息著手調查,他們先是走訪了他的妹妹,從她口中得知夏明德的獨生女在去年夏天因車禍喪生了。韓印敏銳地感覺到,這會是一個特別值得追究的方向,於是通過幾日的各方走訪,還原出夏明德和夏雪父女倆的一些生活經曆:
夏明德現今是一個人生活,妻子早年因難產去世,留下一個女兒叫夏雪。夏明德為了不讓女兒受委屈,始終未再有婚史,獨自一人將夏雪撫養長大。
夏明德是中專文化,曾被分配在一家國有商場做銷售員,後因為要養女兒,嫌在單位掙錢太少,便主動辭職,借錢買輛出租車當上了車主。此後他早出晚歸,努力行車賺錢,經濟上還是相對寬裕的。尤其近幾年,他把所有債務都還清了,還買了一輛新出租車。再加上夏家有女初長成,女兒夏雪出落得亭亭玉立,乖巧懂事,學習成績更是出類拔萃,讓他備感欣慰,父女倆的日子總體來說過得相當順心順意。但如此美滿的生活,在去年夏天發生了顛覆性的轉折。就在去年8月中旬的一個晚上,夏雪於住所附近的街道上被一輛名貴跑車撞死,那時的她隻有19歲,而在不久之前她剛剛收到來自北京一所重點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實在令人惋惜至極。
早年喪妻,獨自含辛茹苦拉扯大女兒,其間也是曆經波折,眼瞅著生活變好了,女兒又爭氣,可謂前程似錦,人卻這麼突然沒了,任誰也接受不了,所以夏明德的心態日趨極端也不難想象。而隨後法院對肇事者的判罰,更是讓韓印認為夏明德心理是極有可能發生嚴重裂變的。
肇事司機叫薛亮,是一個年輕的富二代,肇事當時喝了很多酒,屬嚴重酒駕致人死亡,但車禍發生後並未逃離現場,而是立即撥打報警和急救電話,並積極主動參與對傷者的救助,認罪態度非常誠懇,其家屬也主動提出賠付巨額補償款。鑒於以上表現,法院最終對其做出判處“有期徒刑兩年,緩刑兩年”的輕判。站在客觀角度來說,法院的判決算是中規中矩,但可以想象,以夏明德那時的心情,怎麼會滿意法院的判決,於是他提出上訴,但二審結果是維持原判。據一些當時在場參與庭審的目擊者反映,二審法庭宣布結果後,夏明德便做出一些喪失理智的舉動,先是試圖衝上去毆打肇事者,被攔阻後嘴裏又高聲叫嚷著一定會讓肇事者“以命還命”,甚至追出法庭,不依不饒地拋出各種狠話……
年輕、家庭條件優越、嗜酒玩樂,比對案件中的五名受害人,不難發現他們有著幾乎相同的身份背景。那麼對夏明德來說,由於一直無法從女兒慘遭橫禍的陰影中走出來,內心又總是糾結於法院判決的不公,思想逐漸地走向偏激和妄想,直至產生報複那些與肇事者身份類似的富家子弟的念頭,並最終付諸行動,這在邏輯上是成立的。另外,二審結果宣判於3月底,而時隔不到兩個月便出現首起劫殺案,時間點似乎也對得上。至於他為何不傷及肇事者本尊,恐怕一方麵是出於保護自己的心理,因為一旦肇事者被殺,警方必然會聯係到他身上;另一方麵,這也符合連環殺手總是善於移情作案的一貫模式,或者說在夏明德連續殺人的規劃中,有可能是設想把肇事者放到最後殺死的。
這樣的動機分析,在韓印看來是恰如其分的,無限接近於事實真相,也非常契合他先前在犯罪側寫中所指出的——凶手是在滿懷怨恨和悲憤的情緒下,對受害人進行了處決!並且由夏雪的死亡經曆,似乎也可以解讀出“割喉”標記的寓意,因為她是在肇事者嚴重酒後駕車的情形下被撞死的,所以她父親夏明德想要懲罰肇事者喝酒的舉動,遂把受害人的喉嚨割開!
為進一步確定夏明德的犯罪嫌疑,韓印和康小北還特意走訪了肇事司機薛亮,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整個人意誌消沉,精神狀況十分糟糕。他母親帶著韓印和康小北推開他臥室房門的時候,他正在呼呼大睡,滿屋子煙氣和酒氣。
“讓他睡會兒吧,昨晚又折騰了半宿,就算他醒著你們也問不出什麼!”薛亮母親,一副貴婦模樣,人看起來很溫和,苦笑著輕聲說道,然後衝韓印和康小北招招手,招呼兩人來到客廳中間的大沙發落座,隨即眼睛一熱,落下淚來,“我這個兒子,玩心太重,不過本性還是不錯的,心地善良,人也單純。撞死人之後他就一直沉浸在自責和內疚當中,難以自拔,加之膽量特別小,可能被那女孩父親當時在法庭內外的各種詛咒和威脅嚇怕了,時時刻刻都在擔心自己會遭到報複,不僅很少出門,而且整天都喝得爛醉。不讓他喝吧,就像瘋了一樣,人變得特別神經質,整宿整宿不睡覺,反複地檢查門窗是否鎖好,經常是大半夜的滿家裏樓上樓下亂竄,還胡言亂語,搞得我們家雞飛狗跳,老少都不得安寧。”
薛亮母親估計是心裏憋屈了很久,今天總算是能傾訴一下,所以一張嘴就沒有要停下來的意思。韓印和康小北隻能麵麵相覷,無奈地做出仔細傾聽的模樣。過了好一陣,康小北終於忍不住打斷她的話,說道:“那個……阿姨,我們時間很緊,今天來就是想問一下在二審法庭宣判之後,你們和那女孩的父親,也就是夏明德,接觸過嗎?”
“噢,哎喲,不好意思,我這淨顧著自己說話,都忘了招呼你們喝點什麼了。”薛亮母親被康小北一句話點醒,趕緊起身要去沏茶。
“您別忙了,說幾句話我們就走。”韓印伸手攔下她。
薛亮母親便緩緩坐下,道:“本來我和孩子他爸也挺擔心的,一度想把孩子送出國,可人家法院那邊說緩刑期不準離境,隻能作罷。不過那女孩的父親倒沒有如想象的那樣來糾纏我們,極端的報複舉動就更沒有了。”
“一次都沒有?”康小北用確認的語氣問,“他沒在你家附近出現過嗎?”
“沒有!”薛亮母親毫不猶豫地搖頭說,“有時候帶孩子出去,我們也會有意識地觀察周圍,沒發現被跟蹤的跡象。不知道是不是他看到我們打到他賬戶裏的賠償款改變了想法,那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有可能。”韓印笑笑,緊跟著好意提醒說,“有沒有想過帶孩子去看看心理醫生?”
“他爸也這麼說,可這孩子死活都不去,還說我們要是再逼他,他就跳樓!”薛亮母親深深歎息一聲,一臉酸楚道,“唉,真的進了監獄,那還有個日子,可現在這孩子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從自己的心牢裏掙脫出來,恢複正常。真是愁死我了。”
“阿姨,您讓他別擔心了……”康小北猶豫了一下,瞅了瞅韓印,接著說道,“您告訴他,夏明德已經被我們抓起來了,應該是永遠不可能再找他麻煩了!”
“真的嗎?”薛亮母親亦喜亦憂地說,“那女孩父親怎麼了?為什麼抓他?這一家子也真夠命苦的!”
“我們有紀律,不能說。”康小北說,“反正讓您兒子放寬心吧!”
“好,你們能來告訴我這個消息,真是太感謝了。”薛亮母親滿臉感激地說。
從薛亮家的別墅出來,韓印和康小北向停車場走去,康小北忍不住說:“夏明德當時在法庭上那麼激動,實質上卻並沒有為難薛亮,感覺不符合常理啊,對吧?”
“從情緒轉換來說,有點突兀。”韓印同意康小北的說法。
“可能真就像您先前分析的那樣,夏明德根本不會輕易放過薛亮,他從薛亮的生活中隱形,其實是在籌劃更大的報複殺人計劃,隻是把薛亮放到殺戮的終點而已!”康小北總結說,然後又一副心虛的樣子,“韓老師,我剛剛是不是話說得太滿了?我就是覺得薛亮母親不像別的有錢人那麼勢利,感覺人特別知書達理,挺不容易的,所以沒忍住就……”
“沒事,我能理解,你是為他們好。”韓印抿嘴笑了笑,寬慰說。
韓印雖嘴上說無所謂,心裏卻覺得不妥,畢竟案子還在調查中,結果未知,也不一定真的就能牢牢“釘死”夏明德。事實上也正如韓印所擔心的那樣,案子並沒有想象中那麼容易完結,很快,大家都不願意看到的局麵出現了!
第五章 刀芒又現
幾日來韓印和康小北四處奔波,忙於確認夏明德的犯罪動機,葉曦則留守,繼續與夏明德周旋,同時負責其代理律師的接待工作。
因為新刑法的實施完善了公民的權利,律師在案件初始偵查階段便可以展開代理工作,而且是在沒有任何錄音和監控的情形下與犯罪嫌疑人單獨會麵,彼此之間的對話也嚴格保密,警方無權過問;並且在警方提審嫌疑人時,如果嫌疑人提出要求,律師便會現身陪同,負責把關他的權利不受侵犯,直白些說就是保障他不會落入警方的問話陷阱之中。結果自代理律師參與進來之後,每次提審夏明德,他對葉曦所有的問題都一概不做回應,隻是由其代理律師反複聲明:“裝有凶器的旅行包並不屬於夏明德,而是某個乘客落在車裏的。”
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夏明德在聘請律師這個環節上做足了文章,甚至可以說演了一出荒謬的鬧劇。從他要求聘請代理律師開始,短短不到一周時間,已經更換了五名律師,有的隻見過一麵就被開掉,有的見麵沒談幾句便被他當場解除代理關係,甚至有的還被他辱罵。總體來說,他一直強調這些律師的能力不夠,他需要承諾一定能幫他洗清冤屈的律師,問題是《律師法》和律師執業規定中,均明確禁止律師對當事人做出任何承諾。而荒唐至極的是,換來換去,到最後夏明德竟又決定將首個與他接觸的律師再聘請回來,給出的理由是:經過比較,他覺得還是那名律師的能力最強,值得他去托付。不過折騰了這麼個來回,葉曦開始懷疑這場鬧劇也許就是那名律師導演出來的。
本次係列搶劫殺人案件,應該說極具轟動性,可以吸引足夠的關注。實際上,有很多律師願意做夏明德的代理人,甚至還有慕名找到他妹妹主動要求免費做代理的,而隨著更換律師的鬧劇上演,案件徹底被古都市整個律師界所關注。如此一來,專案組的行動便如履薄冰,稍有差池必然會遭到法律界和輿論的詬病,這大概就是鬧劇背後所隱藏的真實目的。不過這倒也給葉曦提了個醒,一定不能在辦案程序上出現哪怕一丁點瑕疵,以免被律師鑽了空子,影響到最終的上庭審判。
鑒於以上情形,葉曦、韓印和康小北緊急碰麵,均認為應該夯實眼下的證據,以應對局麵的變化。
“單純通過夏雪車禍事件,理順案件的前因後果,會不會讓人覺得太想當然了?”康小北不無憂慮地說。
“確實有些欠缺說服力,畢竟造成車禍的直接肇事者還安然無恙。”葉曦無奈地點頭說,“就算咱們從犯罪側寫的角度指出夏明德有可能是想將他留到最後殺掉,但也僅僅是推測而已,沒發生的事,誰也說不準!”
“還有凶器方麵,乍一聽夏明德給出的理由似乎很牽強,但是仔細想想,從他職業的角度考量,倒是也有一定的合理性。”康小北接下話說。
“有道理,起碼夏明德所說的情形是有可能發生的,尤其贓物咱們並不是在他家找到的。”葉曦點頭認可道,“看來,這個案子在證據方麵還需要完善。”
“那就從物證方麵入手。”一直沒吭聲的韓印建議道,“廣泛追查旅行包、匕首、繩子的來源,如果能夠找到賣主,看是否能指認夏明德;同時詢問他的親屬和朋友,先前是否見他用過那個旅行包。”
“方向是對……”康小北遲疑了一下,支吾著說,“可是如果追查不出來怎麼辦?咱會不會真抓錯人了?”
是啊!韓印和葉曦似乎從沒考慮到這一點!兩人麵麵相覷,不約而同地擰緊眉心……
7月31日,淩晨兩點半,夏明德仍被關押在看守所,搶劫殺人案再度出現。
如果是同係案件,這算是第六起了,受害人是男性青年,死亡時間為半小時前,地點是一家迪廳的包房內。
包房門上標記著四號,裏麵一片狼藉,酒瓶、煙頭、果盤等扔得滿屋子都是。受害人仰躺在大沙發上,脖子上血跡斑斑。沙發靠背一側的牆上,塗著一個紅色漫畫頭像,眉毛畫成了八字眉,嘴畫成“O”形,兩邊嘴角還畫了幾個小圓點,感覺凶手要麼是想畫出一個“痛哭流淚”的表情,要麼是想畫出“嘔吐”或者“流口水”的樣子。
韓印在包房裏環視一圈,視線最終定格在血淋淋的塗鴉上,心中驀地生出一絲隱憂:似乎不像是模仿作案,筆畫簡單明了,漫畫頭像的表情有變化,從邏輯上看與先前的案件類似。如果是模仿,恐怕塗鴉的表情會與先前出現的某一幅塗鴉雷同。
果然,法醫表示同前案一樣,受害人先是被繩索勒死,後遭割喉,塗鴉的染料是人血,至於是否屬於受害人還有待鑒定確認。而現場勘查員也表示,受害人財物遭到洗劫,身上沒有能證實身份的證件……
韓印與法醫聊過後不久,康小北從外麵走進包房,指著受害人說:“報案的服務員說,他們昨晚是一幫人在這兒喝酒的,但是服務員進來時就隻剩下他一個人倒在這裏了,我估計是這人喝醉落單了,讓凶手有機可乘。另外,進出口處和舞池大廳有攝像監控,我剛剛大概掃了一眼,大廳的錄像由於光線不好,看不太清楚人;至於進出口能不能攝到凶手,也不樂觀;這裏還有一個後門,是沒有監控的,客人可以自由出入,我要是凶手,肯定走那個後門。這些錄像我拷貝了一份,帶回去再仔細看吧!”
“沒有目擊到可疑的人?”韓印問。
“我問過幾個服務員,都說昨晚客人太多,沒怎麼注意。”康小北說。
“客人呢?”韓印追問道。
“該走的都走了,留這兒的都是醉得不省人事的,沒戲。”康小北輕搖了下頭說。
“我問過酒吧經理了,說受害人是熟客,經常是一群人過來玩,看起來都挺有錢,不過具體身份不太清楚。”葉曦也走進包房,跟在康小北後麵說,“經理說倒是認識他們其中的一個,已經給那人掛了電話,馬上就趕來。”
“不管他是誰,起碼從目前掌握的信息看,與先前的受害人類型還是蠻相似的。”康小北一臉頹喪地說,“保不齊,真抓錯人了!”
“咱們有麻煩了!”韓印不自然地擠出一絲笑容道。
“是啊,這案子因為媒體爭相報道,確實有一些細節流傳出去,但外人不可能了解得如此詳盡,很難模仿得這麼相像。”葉曦也苦笑一下,隨即話鋒一轉,“除非是咱們內部人幹的,或者夏明德還有一個同夥?”
“如果咱們認定夏明德有作案嫌疑,也隻能從這樣兩個方向去考慮了!”韓印無奈歎息一聲道。
收隊之後,更具體的信息,陸續反饋上來。
塗鴉的血確來自受害人,也是用受害人的衣物蘸著塗上去的,勒索同樣是繩製品,勒痕的紋路印跡與前案驚人地相似,可以確認與在夏明德車中搜獲的繩套為同一規格和品類。受害人家境富裕,現年20歲,無業,常混跡於各種夜店,吊詭的是竟然與前麵的受害人是相識的關係,不過他們好長時間沒聚在一起過了。攝像監控似乎捕捉到了凶手:在淩晨一點半左右,四號包房的門被拽開,一個黑影一晃而入,大概五分鍾後,門再次開啟,閃出一個黑影……不過由於角度和光線的原因,根本無法看清凶手容貌,隻能從身材上判斷是個男人,身高大概1.78米。
早先搜獲的旅行包和匕首看起來都是地攤貨,做繩套的繩子倒是被查出係本地廠商出品,但是銷售範圍很廣,難以落實具體零售者。物證追查進展不順,又突然出現一起極其類似的案件,不得不說對夏明德是相當有利的,他的律師也有所反應,已經向警方提出釋放他當事人的請求,所以說即使韓印和葉曦不甘心,想試著調查他有無同夥,留給他們的時間也不會太多。
除此,就如在案發現場分析的那樣,還有一個調查方向,那就是來自警局內部的模仿作案。然而這種調查恐怕難以大範圍展開,不僅影響士氣,也容易引起外界非議,而且調查的切入點也是個問題。韓印像兩年前那次辦案一樣,給葉曦提供了一個思路:如果係內部人作案,動機不外乎一點,憑著了解案情內幕的優勢,借機報複自己憤恨的人,從而把罪行轉嫁到所謂的“真凶”身上,也就間接地幫了夏明德一把,卻也極大地誤導了案件調查。當然,他是不會在乎這些的。
如此說來,如果警局內部有人與六號受害人乃至他周圍的社會交往存在某種關聯的話,那麼極有可能是這個人在模仿作案。
第六章 放逐殺場
由於前麵說過的原因,警局內部的調查不能大張旗鼓,姿態也要相對溫和一些,不過令人討厭的是每個單位都有那麼一小撮喜歡挑撥是非、造謠生事的好事之徒。內部審查的意見剛被局裏通過,便有謠言傳出說,審查的實質是葉曦想借著案子的由頭排除異己。因此葉曦和韓印商量一番,決定幹脆從自己身邊下手,先審查專案組內部,再逐步擴大部門範圍。這算是做個表率,表示這次審查是一視同仁的,沒有特別針對,所有的一切都是從辦案角度出發。
但即便如此,葉曦還是能感覺到某些抵觸的情緒。其實設身處地地想想,都是當警察的,被懷疑作奸犯科,任誰心裏也不會舒服,好在審查並未持續多久,便因一封匿名的郵件戛然而止。
這天上午,從局裏傳達室轉來一個鼓鼓囊囊的快件,封皮上的收件人隻籠統寫著“古都市公安局刑警支隊負責人收”,郵寄欄郵寄人姓名、地址和手機號碼倒是寫得很清楚。葉曦本來想讓技術科來探測下有沒有危險品,轉身打電話的工夫,康小北已經大大咧咧地把郵件封口撕開了,裏麵是一個用報紙折成的包裹,拆開來發現包著的是幾個皮夾子。
“郵寄這玩意兒幹啥,一、二、三……總共六個,裏麵啥也沒有啊,不過看起來是高檔貨!”康小北挨個擺弄著錢包,嘴裏嘟噥著。
“放下!你缺心眼是不?”葉曦趕緊放下手中的電話,衝康小北嚷道,接著從抽屜裏取出一個大證物袋,扔給康小北,“咱們現在有幾個受害人你不知道?所有受害人錢包都被搶了你也不知道?趕緊把錢包裝起來,還有那報紙,都送到技術科采集指紋!”
“噢,這是六個受害人的錢包啊!”康小北被葉曦吼了一嗓子,如夢方醒,用胳膊把錢包和報紙都劃拉到證物袋中,抱著便跑出去了。
葉曦衝著他的背影使勁瞪了一眼,走到桌邊撿起郵件包,拿出手機給郵寄人留下的電話打過去,不出所料,話筒裏提示對方已經關機,想必手機號碼是一個臨時卡,郵寄人信息應該也都是假的。她又打電話給快遞公司,通過郵件編號聯係到收件員,對方表示沒見過郵寄人,是郵寄人在電話裏指定一個地點讓他去取包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