鑒定結果很快就出來了,皮夾子和報紙上沒有采集到任何指紋,看來凶手很謹慎,可能擔心自己的指紋留在上麵,所以對皮夾子各個部位都仔細擦拭過。包裹皮夾子的報紙是昨天出版的本市日報,大街上隨處有賣,沒什麼追查價值。皮夾子倒也不全是空的,其中一個裏麵夾了張10厘米見方的字條,字條上沒有文字,隻有一個用紅色染料畫成的“手捂嘴巴竊笑”的頭像漫畫。染料是人血,經DNA測試比對,屬於六號受害人的血。由於沒采集到指紋,無法嚴謹確認皮夾子歸屬,隻能通知家屬來指認,結果毫無意外,皮夾子就是他們孩子的。郵寄人無疑是整個係列案件的凶手。
至於頭像,很明顯是個嘲笑的表情,難道是嘲笑警方抓錯了人?這一點毋庸置疑,這就是凶手郵寄皮夾子給葉曦想要表達的。這是一種挑釁,也是一種彰顯自我的行徑,符合連環殺手欲望升級的心理需求模式。也就是說,他已經不滿足於控製、操縱、擺布原有的目標群體,轉而希望通過控製、操縱、擺布警方來獲取更刺激的滿足感。不過,這一行徑暴露出凶手留在案發現場的塗鴉並未如韓印所想象的那樣複雜,就是非常直觀地表達出他的心情。這一點也在韓印先前的分析中有所體現,隻不過綜合判斷後,韓印傾向於相反的複雜的一個方向,現在看來是判斷失誤,真正使命型的殺手是不在乎外界反應的,所以凶手其實就是個具有反社會人格障礙的連環搶劫殺人犯。
“那咱是不是要調整調查方向了?”聽了韓印對凶手的重新定位,葉曦問道。
“按理說應該是,可說實話我還是放不下夏明德這條線。”韓印姿態異常誠懇地解釋說,“真不是我一意孤行,實在是他太符合我先前的側寫了,所以我還是想堅持一下另外一種可能:現在在外麵興風作浪的凶手可能是夏明德的同夥。”
“我同意韓老師的想法。”康小北附和道,“既然凶手能寄來六名受害人的皮夾子,就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內部審查也就沒必要繼續下去了吧,咱們專心找找他的同夥?”
“當然不查了,局裏終於可以稍微鬆口氣了。”葉曦有些自嘲地說,“不過恐怕更高興的是夏明德和他的律師。”
“那是肯定的。案情發展到現在,夏明德對於凶器的解釋,應該說可以成立,既然咱們一時半會兒又找不到他的同夥,看來就得放人了!”康小北心有不甘地說。
“其實我是想再抻些時間,不過恐怕不太可能。先前夏明德的律師就已經上躥下跳了,現在又有了皮夾子這檔子事,真沒法再關了!”葉曦歎著氣說。
“放出去也不一定是壞事,也許可以把他的同夥引出來!”韓印最後拍板說。
8月19日,淩晨一點左右,噩耗再度傳來,凶手第七次作案。
案發現場是一個單元樓中的出租房,受害人為青年男性。同先前一樣,先遭繩索勒斃,後遭割喉,死亡時間為上半夜,詳細點是18日晚8點到9點之間;隨身攜帶的財物遭洗劫,其陳屍的客廳中的一麵牆上,照樣塗有一幅紅色的頭像漫畫。表情也有變化,不過不太好猜,非常抽象,隻是在圓圓的腦袋上畫了一副眼鏡。
報案人是個女孩,在夜總會陪酒,淩晨下班回來,發現了受害人。房子是她租的,受害人是她男朋友。女孩又進一步解釋,說兩人隻是玩玩的關係,沒當真。受害人家裏有錢,父母是開工廠的,隔三岔五會在女孩家過一次夜,當然錢的方麵從不虧待她,不過受害人這段時間有些反常,窩在這裏差不多一個星期不出門了,好像在躲什麼人。女孩問過他是不是在外麵惹什麼麻煩了,他解釋說主要是最近一段時間老有搶劫的,夜裏出去玩不安全。女孩逐一看了前六名受害人的照片,表示受害人曾跟這些人在一起玩過一段時間。
接到這起報案時,葉曦第一反應是給康小北掛電話,詢問夏明德的行蹤。
自夏明德離開看守所,康小北便帶領一幹人手,不眠不休地對其進行跟蹤監視。總體來說,夏明德的活動範圍很窄,這段時間他沒有出車,基本待在家裏,出去要麼是逛逛菜市場,要麼在樓下遛遛彎。可能是他為人木訥,不善交友,沒看到他與哪個朋友碰麵聚會;他的手機和家中座機都被技術監控著,通話最多的是他妹妹,偶爾也會去妹妹家吃個飯,行蹤實在再正常不過了。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他曾給幾個開出租車的同行掛過電話,讓他們幫忙留意有沒有要買出租車的,說他不打算幹了,想把出租車轉讓出去。
接到康小北反饋的這個信息,葉曦和韓印特別調查了那幾名出租車司機,他們的家庭背景都很正常,案發時間點都能給出不在犯罪現場的人證,遂排除“犯罪同夥”嫌疑。反正從這差不多半個月時間的觀察來看,夏明德似乎真的與連環殺手沾不上邊,周圍算得上有聯係的人也都根本不具備作案嫌疑,於是康小北心裏越來越忐忑不安,雖然他不願往那方麵想,但隱隱有種感覺:韓印這一次堅持的調查方向有可能是大錯特錯,後續負麵結果將不堪設想。
心裏正胡思亂想時,葉曦打來電話,康小北瞅了眼時間,都下半夜了,心裏便有一種不祥的預感。果然,話筒那邊的葉曦,聲音異常嚴肅和急促:“夏明德在家嗎?”
“在,一直都在啊!”康小北下意識地透過車窗向樓上瞥了眼,輕聲說,“窗戶上還亮著燈呢!”
“確認一下!”電話那邊的葉曦說。
“你等會兒。”康小北晃了晃手中的電話,扭頭衝坐在後排的警員示意說,“掛一下夏明德家電話。”
“老王在家嗎?對不起,掛錯了!”警員心領神會,拿起手機撥通夏明德家的座機,須臾掛掉電話對康小北說,“是他的聲音。”
“葉隊,他確實在家。”康小北把手機又貼到臉頰邊說道,“怎麼,出問題了?”
“凶手又作案了!”葉曦的語氣顯得很煩躁,“先不說那麼多了,待會兒回隊裏開個會!”
“好,我這邊交代一下,馬上就走。”康小北說。
黎明之前,支隊會議室。
連夜召開案情討論會,在座的除本次係列案件的辦案骨幹,市局的頭頭腦腦也齊齊出現,一個個正顏厲色、橫眉怒目,眼神冷峻得幾乎能把人殺死——綜合案情和進一步的法證鑒定結果,基本可以證實幾個小時前發生的案子與先前的案件係同一凶手所為。
案件由此擴大到七起,相應的受害人數也增加到七人,已經大大超越局領導的忍耐極限,所以會議伊始,整個專案組,尤其是組長葉曦,便遭到領導們措辭嚴厲的批評。韓印幾次欲起身攬責,都被坐在身邊的葉曦死死按住。直到領導們怨念宣泄得差不多,氣氛稍微緩和些了,葉曦才站起身放低姿態說道:“實事求是講,這個案子局裏給了我們足夠的支持,無論是人力還是物力,所以出現目前這種不利的局麵,我要負全部責任,但我懇請局領導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以人格和警察職業生涯做保證,一定會把案子解決掉!”
聽完葉曦這個可以說是自絕後路的發言請求,幾位領導相互通了通氣,最終由主管刑偵的副局長周智國代為表態,說:“小葉,局裏這次的確對你很失望,外界的輿論你應該有所耳聞,影響實在太惡劣了,但鑒於以往的表現,局裏還是願意相信你有能力把案子辦好的,可以再給你次機會,但時間不能再寬裕了……”
“兩個星期!”葉曦斬釘截鐵地插話,主動給出限期,“就兩個星期!如果沒有進展,任憑局裏處置!”
“好,希望你們能夠抓緊辦案,不要讓凶手繼續為所欲為!”幾位領導再次交換意見,還是由周智國代表宣布決定。
大會開過,領導離席,專案組再接著開小會。
議題很明確,就是下一步怎麼辦。按現實情況有兩個選擇:一、堅持目前的調查方向——本案係夏明德和同夥聯手作案,繼續圍繞夏明德展開深入挖掘;二、推翻先前所有分析,從案件初始重新梳理案情,尋找突破口,這幾乎等於又回到先前兩眼一抹黑的狀況。
不過韓印覺得在堅持尋找夏明德犯罪同夥的同時,還可以再豐富一些偵查的點,也就是案件中受害人的這個群體。其實這個點先前韓印也提到過,專案組也有相應的行動,隻是由於夏明德的出現而被逐漸忽略掉。尤其在最近出現的第六起和第七起案件中,受害人依然與前案受害人有著一定的社會交往,所以韓印現在越來越懷疑,凶手選擇他們並非因為身份、地位、品性或者愛好等方麵的同一性,或許他們曾經在某一特定空間或者事件中同時出現過,或許他們根本就是這一特殊事件的一方當事人,因刺激到凶手而遭到處決!
那麼接下來除繼續耐心監視夏明德等待他犯錯,還要更加全麵深入地走訪受害人周圍的社會關係,尋找這七個人同時現身某一場合或者事件中的可能性。如果他們同時現身的情景,或者哪怕隻是某幾個人的同時現身,能夠與夏明德產生關聯,那夏明德是凶手之一便確定無疑了。當然,即使這種齊齊現身的情景與夏明德沒有任何瓜葛,也必須重視起來,畢竟所有行動最終的目的是抓住凶手,而不是要證明誰的判斷能力。
夜裏,天空雲淡星稀,一輪孤月紅彤彤的,猶如醉鬼的臉,妖氣重重。
差不多10點,街邊乘涼和遛彎的人群逐漸離去,夏明德的身影卻突然出現在樓道口。他手裏拎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方便袋,慢慢悠悠走到單元樓西側的一個十字路口,他向四周看了幾眼,從方便袋中取出一摞黃紙擺到街邊,用打火機點燃。須臾,暗夜中升騰起忽高忽低的火苗,夏明德用虔誠的目光注視著,嘴中念念有詞……直到黃紙燃盡,化為浮塵,被一股忽來的妖風吹散到四麵八方,他才極為不舍地轉身原路返回。
這一幕,被隱身在街對麵一輛麵包車中的康小北目睹個正著,他納悶地取出手機,調出萬年曆軟件,一邊劃著屏幕翻閱日曆,一邊輕聲嘟噥著:“今天是8月19日,陰曆七月二十四;夏雪是去年8月17日出的車禍,也就是陰曆七月十一……嗯,周年祭日早過了,肯定不是給夏雪燒的,那這大半夜的會是在祭拜誰呢?”
第七章 窮途末路
時間就是這樣,你越想讓它慢下腳步,反而越感覺它走得飛快——轉眼一周過去了,隻剩下一半的辦案期限,夏明德仍按兵不動,相關調查也毫無起色。韓印和葉曦雖然愁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但也不得不強迫自己沉下心來,對近階段工作做一些回顧性的總結,借以找出可能出現的紕漏和不足。
整整耗費一個晚上,葉曦和韓印逐一翻閱了所有走訪調查記錄和相關口供,可以說在認定案件係夏明德與同夥聯手作案的基礎上,以夏明德為中心點,周圍與之有直接或間接關聯的人,能查的都查過了,如此用盡心思都找不到任何頭緒,想必真的需要痛下決心重新考量這個所謂的“犯罪同夥”存在的可能性了,韓印心裏不免也有些惴惴不安。不過他並沒有表露出來,他很清楚這個時候一定不能自亂陣腳,他亂了,葉曦就亂了,然後整個專案組自然人心渙散、鬥誌盡喪,所以他要堅持,也堅信一定能找出新的切入點!
其實很多次辦案,局勢出現轉機靠的都是韓印的靈光乍現,這是一種很微妙的感覺或者說能力,而微妙的地方就在於你不知道它什麼時候能夠出現。既然現在沒辦法取巧,那就隻能用一些比較原始的手段,於是韓印提議,莫不如把截至目前所有與本案能夠扯上關係的人物都在白板上列出來,這樣也許可以比較直觀地看出被忽略掉的線索。與案子有關的有:警察;受害人以及他們的家屬、朋友、情人;嫌疑人劉大江和他的歌手女朋友;主要嫌疑人夏明德以及他的女兒、妹妹、出租車同行;酒駕致夏明德女兒死亡的薛亮……
韓印和葉曦各拿一支水筆,在專案組大辦公間的白板上列出多個人物,然後兩人退後幾步審視成果……還別說,這招真管用,葉曦敏銳地發現有一個參與群體沒有列上去,而這也就意味著先前專案組忽略了那些人的作案嫌疑——他們是夏明德的代理律師!
前麵介紹過,由於糾結於律師的能力問題,夏明德先後共接觸過五位律師,三位男性兩位女性,除去他最後聘用的律師,葉曦想到其中還真有一位男律師與夏明德在早前是有交集的。
葉曦記得那位律師叫徐麟,看模樣比較年輕,算是夏明德的第三任律師,也就是葉曦曾向韓印提到過的,被夏明德罵跑的那位律師。據說他是主動找上門要做夏明德代理的,狗血的是,他也是那起致夏雪死亡的車禍事件中肇事者薛亮的代理律師。夏明德一開始沒認出他,所以有過幾次會麵,後來不知怎麼回過味來,便狠狠地臭罵了他一頓,要不是看守聞聲及時趕到接待室,他差點就要揍徐麟了。
然而,如果說徐麟是夏明德的幫凶,那確實有些匪夷所思,不過眼下也沒有別的線索可跟進,韓印和葉曦覺得不妨試著與他接觸一下,看能不能捕捉到一些蛛絲馬跡。
一大早,律師事務所還未上班,韓印和葉曦便等在門口,好容易等到來人了,卻被告知徐麟已在本月14日主動離職。試著詢問徐麟的背景信息,對方表示徐麟很少在單位提私人方麵的事,所以不大了解,兩人隻好向人事部要了他的聯係方式和詳細家庭住址,便離開寫字樓。
坐進車裏之後,葉曦第一時間撥打徐麟手機,但話筒裏傳來對方已經關機的提示,撥打家中座機也沒人應接,反複撥打幾次都是如此,兩人決定幹脆直接找上門去。
徐麟住的小區,看起來比較老,磚混結構的樓房,很舊很矮,普遍也就五六層的樣子。徐麟住在一個單元的302室,乍一進樓道裏,葉曦和韓印便感覺到一股異樣的氣息。而隨著登上樓梯,越來越接近徐麟家,一股腥臭味愈發濃烈鮮明——兩人很肯定臭味就來自徐麟的住處。
以一名重案刑警的敏感度,葉曦似乎預感到什麼。她稍微打量下房門,是比較老式的那種,外麵有一道鐵柵欄門,裏麵有一道木門,然後試著從柵欄的縫隙中把手伸進去,發現門並未被反鎖,於是輕輕轉一下內側的把手,鐵門便打開了。緊跟著,她試探著敲了敲裏麵的木門,隨即把耳朵貼在門上,沒有人應門,卻聽到屋裏麵似乎有一些響動;使勁再敲兩下,屋內的響聲更大了,像是有人在爭執。葉曦趕緊用力推了推木門,卻紋絲不動,估計是在裏麵鎖上了。說時遲那時快,隻見葉曦稍微一運勁,抬腳衝著木門便踹了下去。
木門砰地應聲敞開,一瞬間,一股滿帶著惡臭氣息的熱浪撲麵而來。屋內窗簾緊閉著,黑洞洞的,不過借著門口的光亮,韓印和葉曦還是清楚地目睹了成百上千隻周身烏黑發亮的大蒼蠅,它們發出嗡嗡的噪聲,群魔亂舞般在屋內盤旋著。
兩人下意識捂住口鼻,不約而同拿出手機打開照明功能,硬著頭皮走進屋內。按慣常的經驗,電燈開關都設在門邊,韓印衝牆上照了照,果然看到一排白色開關,但依次按下去,屋內沒有任何變化,看來電源被切斷了。正琢磨著,韓印感覺葉曦拉了他一下,扭頭見葉曦正抬手指向前方不遠處,那裏是同樣黑漆漆而且發出更大嗡響聲的洗手間……
門是敞開的,韓印和葉曦走到門邊,一起舉著手機照進去,雖然有一定心理準備,他們還是被眼前令人毛骨悚然的場景搞得頭皮發麻——洗手間內的腐臭氣息更甚,讓人感覺有些辣眼,大蒼蠅依然成群結隊橫衝直撞;一具男性裸屍躺在幹涸的浴缸裏,全身已經發黑、潰爛,腹部、胸部、四肢已嚴重腐爛,上麵布滿了嫩白的蠅蛆,口眼耳鼻中更是有數不清的蠅蛆在爬來爬去,左臂手腕處有兩道很深的刀口,周邊皮肉糜爛,骨頭清晰可見,一把水果刀被丟在浴缸邊的水泥地上……
大約一刻鍾後,接到緊急召喚的大隊人馬趕到徐麟住處,照相、驗屍、搜索、取證等各項工作隨即展開,韓印和葉曦這才有心思仔細打量房子。
房子麵積不大,看起來隻有五六十平方米的樣子,有兩間南向臥室,還有個特別小的客廳,客廳牆上正中間掛著兩個老式大相框,裏麵鑲有不少照片,有徐麟不同年齡段的照片,有的可能是他和母親的合影,也有與奶奶或者姥姥的合影,不過沒看到他父親的照片。
跟廁所挨著的應該就是徐麟的房間了,裏麵陳設很簡單,有一張單人床、一個擺滿各種法律書籍的小書櫃和一張寫字桌,上麵堆著各種資料和工具書以及一台筆記本電腦,整個屋子書卷氣還是蠻濃的。當然這些都不是重點,引起韓印和葉曦關注的,是擺在寫字桌中間的一張A4大小的白紙,因為那是一份手書“遺言”。
“‘我想我真的要走了,我身上每一個細胞都在告訴我這個現實,所以也就不必再堅持了。妹妹,我沒有害怕,也沒有不舍,因為很早的時候我已經知道,清醒地活著也許並非一種幸運。如果真有輪回轉世,請告訴上帝,不要讓我再回到這個世界!’落款是‘徐麟’,日期是‘8月16日’!”葉曦輕聲念出遺書內容,一臉疑惑地問,“這徐律師似乎對現實有很深的怨念,但也不至於自殺吧?”
韓印苦笑一下,沒有應聲,隨手拉開寫字桌中間的大抽屜,還沒怎麼翻,便看到一堆單據和一本綠皮的病曆本。韓印拿起病曆本翻了幾下,又拿起單據看了一眼,然後把它們都堆到寫字桌上,衝葉曦說:“估計主要是這個原因。”
“這是什麼?”葉曦也看了病曆本和單據,恍然大悟道,“胰腺癌晚期,原來是因病厭世的!”
“看來確實是自殺。”韓印有些遲疑地說,“不過徐麟是薛亮的代理律師,應該說也是夏明德憤恨的對象,然後偏偏在夏明德被放了之後自殺死了,當然這或許沒有什麼因果關係,但我有一種說不出的怪怪的感覺。”
“你覺得他的死與夏明德有關?不可能吧?”葉曦對韓印潛台詞透露的想法表示懷疑,正好看到康小北走進來,便以嚴肅的口吻說,“小北,你能確認從未跟丟過夏明德嗎?”
“當然,從他離開看守所,除了待在家裏,就沒離開過兄弟們的視線!”康小北拍著胸脯保證道,“放心,那邊我都交代好了,不會出差錯的。對了,問這個做什麼?”
“沒事,隨便問問。”葉曦暫時不想把問題複雜化,便含糊地敷衍一句,接著問,“外圍調查得怎麼樣?”
“這片都是老房子,有一些算是老街坊,基本問清楚了。”康小北拿出小記事本照著說,“這房子是徐麟姥姥的,他媽早年得病死了,他爸據說跟人私奔了,他還有個瘋妹妹,住在精神病院。徐麟是跟他姥姥長大的,兩年前姥姥去世了。鄰居大都對徐麟評價不錯,說他本分懂事,還很有出息,等等。”
“經曆還蠻坎坷的,怪不得留給妹妹的遺書寫得這麼幽怨,總體看來疑點不大。”葉曦頓了頓,稍微思索了一下,“要不這樣,咱們還是抓緊時間確認一下:小北去律師事務所收集一些他手寫的文件和簽名,然後拿到技術科找筆跡專家與遺書對照鑒定一下;我去他就診的醫院,問問他的主治大夫,看他的病到底惡化到什麼程度;韓老師你去精神病院怎麼樣,看看他妹妹那邊的情況?”
“就這麼辦吧!”韓印“嗯”了一聲道。
兵分三路,效率自然很高,小半天的工夫,三人便又在葉曦辦公室會合。
筆跡鑒定,結果非常明確,可以確認遺書為徐麟親筆,且從筆鋒判斷,書寫時徐麟心緒平穩,非出於脅迫。據醫院徐麟的主治大夫介紹,他這個病大概是在年初檢查出來的,因為一般胰腺癌確認病情基本就是晚期了,中位存活時間通常隻有一兩個月,所以當時醫生預估他頂多能活三五個月,沒想到他能堅持到現在,醫生認為已經算是奇跡了。關鍵是這個病特別疼,先前徐麟曾為此多次到醫院打嗎啡止痛,這可能也是他選擇自殺的一個因素,因為實在忍受不了劇痛。徐麟妹妹那邊的醫院介紹說,他在16日上午去看過他妹妹,還交給醫院一大筆錢,希望院方能盡可能地照顧好他妹妹,也算是交代後事的一個體現。另外,法醫確認徐麟係割腕導致失血性休克死亡,從屍體腐爛程度判斷,死亡時間已有十來天,也就是說與遺書落款的時間是吻合的。總之,可以認定徐麟為自殺身亡,而且第七起案件發生時,徐麟已經去世,所以無論怎麼假設,他都可以完全排除在案子之外了。
不過讓所有人都沒有預料到的是,徐麟這個名字並未就此從警方的耳邊消失,反而帶給他們更深刻的記憶,甚至可以說間接影響了葉曦和韓印的命運。
隨著徐麟之死被定性為自殺,可以說案子所有線索徹底中斷,對於夏明德的嫌疑,專案組大多數人也都不抱希望。而就在包括康小北在內的整個監視組都意興闌珊之時,突然監聽到夏明德與一個陌生手機號碼的通話。號碼雖陌生,人卻並不陌生,給夏明德打電話的竟然是薛亮,他在電話裏約夏明德到森林公園一個比較有名的石碑下見麵,時間是下午4點。
這通電話又讓韓印和葉曦浮想聯翩。夏明德在二審判決之時的表現和他之後對待薛亮的態度的反差之大,本來就十分反常,而現在薛亮又主動聯係夏明德,這兩個人之間會不會有什麼交易呢?薛亮會是夏明德的同夥嗎?這實在欠缺合理的理由,但先不考慮那麼多,靜觀他們的會麵可以帶來怎樣的答案吧!
森林公園坐落在近郊的一個小鎮,公休日之外遊客並不多,尤其是下午4點,園裏幾乎很難看到人影,薛亮和夏明德選擇這個時間見麵肯定有貓膩!監聽到電話之後,專案組緊急布控,除了在他們的碰麵地點埋好竊聽器,周邊還有多組人手隱藏在一般視線無法看到的角落,以應對突發狀況。
事實令所有人都大跌眼鏡,就在兩人按約定時間碰麵的那一瞬間,薛亮二話不說,直接從挎包裏掏出一把短刀,衝著夏明德的身子便捅過去。一切發生得太快了,當埋伏人員反應過來時,夏明德已經被薛亮撲倒在地,兩個人來回翻滾著,身子扭打在一起……
康小北快步奔到事發處,衝著騎在夏明德身上的薛亮飛踹一腳。薛亮猛地摔倒在一邊,剛要爬起來,康小北身子一躍,再次把薛亮撞翻在地,緊跟著薛亮便被無數個隨後趕到的警員壓在身下。薛亮不甘心,著魔似的掙紮著,嘴裏狂吼:“殺死他,一定要殺死他,不然下一個死的一定是我!”
康小北走到薛亮身前,蹲下身子,拽著他的頭發,厲聲道:“你他媽瘋了吧!”
“我沒瘋,聽說我的律師已經被他殺了,他不會放過我的。”薛亮身子動彈不得,便使勁仰著腦袋喊。
“你是說徐麟?你個笨蛋,徐麟是自殺的!”康小北用手指戳著薛亮的腦袋說。
“你騙人!”薛亮繼續扯著嗓子喊,“你不是還說過這姓夏的永遠不會再出來了嗎?”
“你……”康小北一時語塞,啞口無言。
“別難為那孩子,放了他吧!”一個虛弱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夏明德正被兩名警員攙扶起來,他一隻手捂著腹部,鮮血順著指縫湧出……
第八章 未完待續
薛亮因長期飽受自責和恐懼心理的煎熬,精神早已瀕臨崩潰,在聽聞徐麟死亡的消息後,便強迫似的聯想到自己也會被殺死,其實這近乎精神分裂。加之夏明德受傷並未如想象的嚴重,他本人也一再聲明不追究責任,所以警方允許薛亮家屬將其領回,但強烈建議為其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
不過葉曦和韓印的麻煩就大了,一直被韓印言之鑿鑿確認為犯罪嫌疑人的夏明德,到頭來卻成為受害人,甚至差點就在專案組的眼皮底下被殺死,想必警局或多或少都要負上一定的責任。案件調查到現在毫無成果可言,連帶整個警局蒙羞,市局領導徹底地失望了,也不再給葉曦任何解釋的機會和時間,迅速召開會議,宣布解除韓印的顧問職責,同時暫停葉曦的一切工作,等候進一步處理。案子轉而由副局長周智國接手,原先執行的各種調查立即停止,待重新彙總案情,再給出新的工作方向。
在離開古都市的前一晚,韓印借慰問傷勢,敲開了夏明德家的門。
客套一番,彼此落座,夏明德似乎很明了韓印的心思,淡然一笑,說:“你想問什麼就問吧,我知無不言。”
“其實就一個問題,我始終搞不明白。”韓印也不掩飾,沉穩地笑笑說,“你為什麼會從心底原諒薛亮呢?”
“噢,很簡單,我看到了賬戶上的賠款,那可是我幾輩子都掙不到的錢,突然就覺得自己應該好好活著,起碼把那些錢花完再死。”夏明德一副坦然模樣,帶些自嘲地說,頓了頓,轉而正色道,“關鍵是我也想通了,即使再怎麼懲罰薛亮,我的雪兒也回不來了,何必再搭上另一個孩子的前程呢?”
“你能這麼想最好!”韓印語氣溫和,緊接著站起身,做出欲告辭的模樣,卻突然停住身子,盯著夏明德的眼睛說,“我可以看下你女兒的房間嗎?”
“當然可以。”夏明德仍然滿臉笑意,不慌不忙走到一側的臥室門口,一邊推開門一邊衝韓印晃了下腦袋示意說,“看吧,隨便看。”
韓印應聲走到臥室門口,衝裏麵打量幾眼,似乎所有的東西都未改變,床、衣櫃、梳妝台、寫字桌、電腦,都幹幹淨淨、整整齊齊擺放著,就好像夏雪仍然住在裏麵一樣。韓印心裏有種說不出的滋味,隱隱地有種感覺——如果夏明德真的放下了女兒的死,是不會這麼病態地裝出夏雪從未離開的樣子!
剛從夏明德家出來,葉曦便打來電話,說要找韓印吃個“散夥飯”,韓印問好了地點,說自己打車過去。
其實葉曦越是這樣表現出一副無所謂的姿態,韓印心裏就越難受,可以說在他所有的顧問任務中,這一次古都之行,恐怕是他唯一感到追悔莫及的。不僅沒幫人家把案子辦好,而且極有可能連累葉曦賠掉整個職業生涯,他真的還不起葉曦這份情。這還不是擔當不擔當的問題,而且感情這東西,是不能隨意去擔當的,因為韓印已經對一份真摯的情感做過承諾了!
暴雨如注,閃電劃破陰沉的夜空。
充滿汙垢的樓道間,感應燈忽明忽暗,一陣沉重的腳步聲緩慢響起。那腳步聲每響一次,灰黑的水泥階梯上便留下一汪水跡,逐漸地那腳步聲越來越清晰,卻戛然而止,緊接著樓道間傳出一聲沉悶的關門聲。
吧嗒一聲開關響動,原本黑漆漆的屋子,瞬間有了光亮,一雙沾著泥漿的雨靴出現在發黃的燈下,上麵的雨衣還在滴著水。“雨靴”緩緩轉向一側的房間,推開門,走進去。“雨靴”摸黑走到一張桌前,熟悉地按下擺在桌上的台燈的開關,在有限的光亮下,隻見桌子倚靠的那麵牆上,幾乎釘滿了打印紙打印出來的黑白照片,上麵記錄的正是古都市係列搶劫殺人案所有受害人的一舉一動……
而桌上還躺著一個米黃色的牛皮紙信封,這個腳蹬雨靴、身著長雨衣、扣著雨帽、身形瘦削的來者,顫抖著將之拿起,從裏麵倒出兩張照片和一封信。他展開信紙入神地看了一會兒,須臾,撩起雨衣的衣襟,從褲兜裏摸出打火機,將信紙點燃,隨即又拾起原本裝在信封裏的那兩張照片,定睛打量幾眼,然後在桌上提起兩枚圖釘,將照片狠狠釘在牆上顯眼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