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條小路行人不多,傳說這裏黑夜經常鬧鬼叫。白天還有人走,雨雪天和黑夜是不會有人行走的。於是,常山在糞坑裏對著茫茫蒼天,大聲地喊:“救人了,救人了。”原野死一般地靜,根本無人聞聲。後來,他又冷又餓,一陣頭暈……雪不停地下。
她,那陣子,把自己整天、整天地關在家裏,以淚洗麵,不吃不喝,盡管矮個子一天一趟地跑來,都不得入室。她大有與世隔絕的可怕的自卑心理,他感到這世上的一切都是一個大騙局,沒意思。寶貝在她身邊臥著發呆,因為它知道發生了事情,幾天都沒有見到他了,它想他,不知幹什麼去了,早該回來了。
李青艾給她在外地的兒子拍去電報,一直沒有回音,她身邊很是孤單。黑夜裏,它常常感覺害怕,感到常山還在她身邊一蹭一擦地動,便和他說話,當他定睛看時,他沒有了,什麼也沒有了。隻有傷感的寶貝在她的被頭臥著,兩隻老鼠在門外的垃圾堆處打架,嘰嘰地慘叫。寶貝警惕地抬起頭,向外唬——而沒有動。
她很害怕,仿佛朦朧地看到常山在陰朝路上孤單單的身影,還是那衣裳那褲,髒兮兮的,在吃力地張慌地往前蹭,恐怕遲到點名把自己落下似的;又看到雪下的很大,他——一個黑點變白了,他冷,他太冷了,也太餓了。
“山,常山,等等我,我來背你一程。”她在夢中呼喚著。
矮個子這幾天沒有來,鄰居的幾個婦人輪著跟她坐坐,說些寬心解悶的話,並弄些飯菜給她吃。她從心裏感謝她們的照顧。可常山是為她——才出去的,他人太好了。她不能沒有良心,似乎又感覺到自己太自私,良心深處忽然冒出一個可惡的念頭:他已經死了,勞累的負擔解脫了,你總可以放開膽子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寶貝,過來。”一位瘦婦人坐在青艾的床邊叫狗。寶貝看看她而沒有動。
狗通人性,它為見不到常山,時而跑出去又跑回來,焦躁不安;它在愁苦,在等,在找,在咬、在唬……
婦人們沒有放鬆對她的關愛,嗯!她的命是不行的。後來,時間長了,他們在一起尋個開心,玩玩麻將。這些婦人中數瘦婦人對她好,還時常把她家的小狗——魯魯抱來和寶貝一塊玩。
魯魯的皮毛很特別,黑身、白肚、白眼圈,兩隻耳朵尖也是白的。一開始,寶貝見到魯魯不敢近前,它看到它的皮毛有些畏縮、害怕;可魯魯看到雪白的寶貝很是喜歡,大膽地跑過去,繞著寶貝嗅;寶貝非常危懼,並把卷著的尾巴搭拉下來。一會兒,寶貝也嗅魯魯,它倆似乎認識了。寶貝消除了戒備之心,問魯魯:“你怎麼長著這樣一身皮毛?”
“怎麼,你害怕了吧?”
“我——沒有,隻是你的皮毛不好看。“
兩隻黑白分明的小狗跑著、玩著,互相了解,它倆成了好朋友。
瘦婦人來找李青艾坐,話到單身生活很清苦。瘦婦人於是說:“人嘛,想開了就再大得事也解決了,都是生來死去,誰能料到後邊的路怎麼走。”
“我已經習慣了,不想找了。”她說此話時,心裏閃過他的常山,多麼壯實的人啊,——癱了,失蹤了;又閃過矮個子樂嗬著跑來跑去。其實李青艾心裏早有矮子的位置了。
“唉,他——沒有來?”瘦婦人半開玩笑地問。
“誰?”
“你說誰?”
李青艾知道她說矮個子,刹時臉上泛起淺淺的紅暈,伺候常山和店鋪的勞累幾乎使她憔悴的臉頰上又浮出漂亮的光澤。
“其實,他人挺好,就是個子矮了點,還是管房子的什麼官。嗨,官不官吧,人好就行.你又這麼漂亮,嫁給他也是他的福氣!”瘦婦人隻管說她的話。
李青艾心情恍惚,想起她的常山,論人材、人品,樣樣都好,就是個工人吧,她很愛他,夫妻倆沒有吵過架,他下班回來什麼都做,還打電話給他在外頭念書的兒子,一個溫馨和睦的家庭不到兩年就……;可是……挨個子……
“咱到外邊轉轉吧?”李青艾不想聽她叨叨,於是說。
“去吧。”
李青艾來到穿衣鏡前梳妝,看見了和常山的合影,仿佛是他下班回來,依然帶著兩個黑眼窩,笑嘻嘻地進門就說:“艾,我回來了。”
“你呀,照照鏡子,像戴副眼鏡似的,還叫什麼?像個孩子總也洗不淨眼窩。”他憨憨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