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歲逃學到杭州打工,跟老鄉一起擠在朝暉的農居房裏……如果朱升華不說起這一段,我怎麼也不會想到,“叛逆”兩個字會出現在他的身上。因為朱升華給我的印象,一直是比較有分寸的,他說他當時獨自從學校裏逃到杭州,父親也沒有追過來。半個月之後,少年朱升華自己回到了建德老家繼續讀初中,因為他撞南牆了,初中文憑都拿不出,沒有人要他,除了在工地上幹苦力。
說起這一段,朱升華其實是想說父親對自己的教育。父親當年也讀到初中畢業,且還是當時的重點中學,如果不是家庭經濟困難,也是會繼續讀下去的,父親從不用棍棒教育孩子,這在農村裏是極為難得的。朱升華說他排行老二,他的理論是老二總是比較叛逆的,因為老大比較懂事,老幺比較寵,老二夾在中間,總想拱出點什麼事情來以求得人們的注意。不過還好,朱家在建德麻橋,算是有文殊菩薩保佑的,哥哥朱東華考進北大哲學係,後來成為中國第一個宗教學博士,弟弟考進北大計算機係,而升華自己考進廈門大學經濟係,這樣的高考成績單放在中國的任何一個家庭,父母都是臉上有光的,何況是在蘭溪江邊的一個小村子裏,三兄弟,三及第。朱升華說,直到他們三兄弟考出之後,村子裏才出了其他的大學生,這個倒也真是值得研究的一個案例。
廈大畢業後到萬向集團發展部工作,這是完全專業對口的,因為當年他的專業就是投資發展,但是不到半年,朱升華就辭職了,因為他看到了10年之後的自己,他說大學四年,有三分之一的時間全泡在圖書館,其中鬆下幸之助的一本書對他產生了很大的影響,鬆下的理想是人到中年就退休,但他的事業卻能傳承下去。他想到,大概開書店才方能實現這個理想。一旦有了這個夢想,他便向家裏攤牌了。家裏當然不同意,要知道20世紀90年代中期,大學畢業找到一個正式工作,且在大公司工作,還是一個香餑餑。
父母不支持不點頭,朱升華向大學的同學一共借了5萬元啟動資金。最後還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做書架的木頭連同黴幹菜紛紛運到杭州,包括老家來的木匠,挑燈夜戰,最後木匠和朱升華都幹到流鼻血為止。創業的艱辛在創業的喜悅麵前,幾乎潰不成軍,不過好在有黴幹菜有辣椒。這是1997年的春天,在杭州文一路69號,老浙江財經學院的門口。16年之後他和我帶著“致青春”的口吻說起那個年代,朱升華說,他還算幸運,踩到了書業黃金時代的一個尾巴,當時杭州竟然有1000多家民營書店。
店名頗費周折,最後是哥哥有文化,弟弟有眼光,哥哥寫了店名。店一開張,朱升華最得意的還是自己這個店名,那是在文教區,凡男生走過都會大聲詠誦——停車坐愛楓林晚!而女生過來則基本是喃喃地動動嘴唇,因為“坐愛”一下子讓人想到“做愛”,那個年頭,中國的年輕人已經把“做愛”掛在嘴上了,這至少也是語言文明的一個標誌。雖然有點風馬牛不相及,但想象力可以讓它們相及,於是楓林晚這個店名很快就被記住了。這恐怕是杜牧沒有想到的吧,否則他要求來入股分紅了。
為什麼起“楓林晚”這個名?這也跟當年的一股“風”有關,北京有風入鬆,上海有季風,廈門和杭州有曉風,所以凡書店,要不“風”都難的。
然而一開始的生意捉襟見肘,書店未開,朱升華就已經給書店定了位了,那就是要開人文學術書店,這是劍走偏鋒的路子,歸根結底,可能還是隱隱受了哥哥的影響,因為哥哥是個人文學者,他相信人文學者是要終身閱讀的,這個書癮是戒不掉的。雖然在69號時也賣報紙雜誌,但裏麵的書還是以人文書為主,可是那個時候流動資金有限,有時隻能用當天的營業款去進第二天的書,23平方米要把書架放滿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人文學者郭初陽當年大概也剛剛從杭州師範大學畢業,他寫過這麼一個細節,說每一次去都看到書架上有一套關於日本文化的文集,每次問,都說是不賣的,他當時很納悶。朱升華說,這是當年的壓架之書,如果賣掉了,那一塊地方,不,甚至一個書店都可能壓不住了。再說了,那書是他哥哥的,他怎麼敢擅自賣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