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3章 他們在西溪寫作(1)(1 / 2)

我一直對“濕地”一詞頗感興趣,當“西溪濕地”一詞漸漸成為杭州人的口頭語時,這才發現,原來我們小時候住過的地方,我們南方臨水而居的鄉村民居,都可以歸為濕地一類的。

換句話說,我們這些杭州和江南的土著,其實都是濕地的子孫。

濕地顯然不是空中樓閣。濕地一定是濕的,尤其是在江南的梅雨天裏,雨水可能會滲進你的骨頭裏,而在冬天,那種陰冷是要直逼你的靈魂的。這在養生保健上可能會產生一些說法的,但就文學和文化而言,我們則稱之為接地氣,因為濕地就是地。

一些植物和生物,一些水禽飛鳥,既生活在水裏,也生活在岸上,它們被稱之為兩棲。而今天的西溪文化創意園,也生活著一批兩棲作家、藝術家,他們的家可能在北方,也可能在更南的南方,這已經不重要了,但在西溪,都有他們的一棲之地,一幢房子,一個工作室,一個創意的天地。

許多人把西溪的聞名歸功於馮小剛的電影《非誠勿擾》,這是就傳播的層麵上來說的。西溪的好,就是因為巷子很深,蒹葭深深,蘆花飄飄,秋意漫漫。如果巷子很淺車水馬龍,那它就是又一個西湖了。而當西溪在隱逸和草根了多少年,今天又作為文創項目出現在我們麵前時,我們好像在閱讀一部經典的詩冊,而這部詩冊用的卻是影視的鏡頭,它呈現的是寫意的山水,最後卻又是用動漫來插圖裝幀——這不也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嗎?因為它體現了創意的諸多元素。

西溪的美,如果綜合概括一下曆朝文人的著述,那就是兩個字,一個是隱,一個是野,所以我們來考量這一塊濕地的生態和文化的時候,實際上也就是這樣一個標準。時過境遷也罷,曆久彌新也罷,文化始終依附在自然山水中的,尤其是中國的古典文化,無論山水國畫還是詩詞,抑或是書法。中國文人講究天人合一,如果我們成天看到的都是蝸行的汽車和巨大的幕牆玻璃,而見不到自然,那我想中國文化也基本氣數已盡。如果瀑布看不到了,月亮看不到了,那麼李白也就死了,當然作家也會寫地鐵寫火箭什麼的,但那可能並非我們的強項,莫言是因寫《紅高粱》而成名的,正如《詩經》是因寫蒹葭而為人所知所誦。

隱也有兩種,一種是被迫,一種是主動,而在中國文人中,則以前者為多,因為儒家的理想就是範仲淹的那兩句話——“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不過今天來看這兩句話,我的理解則是,居廟堂之高時,他想的是和諧,如何讓這個廟堂永遠高下去;而處江湖之遠時則有多元選擇,一是再殺回廟堂,二是就做一個不合作的自由分子。自由分子也有兩種,一種有媚骨,一種有傲骨;抑或還有第三種,媚骨和傲骨兼而有之,視對方出的牌而定。

而就西溪來說,前麵兩種“隱”其實都有的,一是有點抱負的人最後退居江湖,那麼找個在水一方之處結廬而居;再一個就是文人墨客,總要有個場所吟詩作畫、談天論道,那也需要一個安靜的地方,所以西溪會有蕉園詩社。

事實上被迫隱起來的人,選擇西溪這個地方,也是極明智的,因為杭州一帶沒有高山,也不像陝西終南山一帶,隱士都做到深山裏去了,杭州在唐宋時,寺廟香火極盛,文人墨客的朋友就是高僧,這從都在杭州做過“市長”的白居易和蘇東坡的交友史中就可以看出一二。隱起來的人很講究姿態和腔調,比如隱在孤山的林和靖就很有派頭。而中國文人還講究個“大隱隱於市”呢,但在宋朝的杭州版圖中,孤山已經在城外了,林和靖就隱在那麼個地方,正如李叔同當年在虎跑出家一樣,今天看來一點也不遠不隱。林和靖隱在孤山還種梅花,結了梅子讓家童去賣,一副自食其力的樣子,至少要做出這樣的姿態。

所以西溪隱逸史的真相,既是落魄文人的集聚地,也是雅士結社的場所,當然更多的是農夫漁夫的世代生存之地,它不像西湖,幾乎眾口一詞地叫好,也不像運河,基本以碼頭的形態出現,自古商業氣氛濃厚。同樣是在水一方,出來的結果還是大不相同的。而農民漁民生於斯,就不叫隱逸,而是生活本身。

俱往矣。在《非誠勿擾》裏葛優和舒淇要把戀愛談到西溪來,這說明西溪已經從古籍和隱逸中突圍出來了,政府花大力大財來開發和保護,當然有個回收的預期,但同時西溪畢竟也屬於文化的一個符號,而不隻是旅遊的一個景點,所以設一個文化創意園,顯然還是接地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