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章 杭州:一座有意思的城市(1)(1 / 3)

一、蘇東坡是創意大師,他用28個字給杭州定了位

“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當1000多年前的杭州郡太守白居易發如此感慨時,我站在杭州體育場路一幢大樓17層的窗口眺望西湖一角,突然覺得老白似乎有點“賣萌”的味道。

1000多年前的西湖和今天的西湖,會有什麼本質的區別嗎?白居易去了,蘇東坡來了;蘇東坡去了,張岱來了;張岱去了,李叔同來了,年年月月湖相似,而江山代有才人出。一群人、一代人喜歡西湖也就罷了,為什麼自唐以降的代代才人都那麼喜歡西湖呢?這可能反過來造就這樣一個現象——到底是美景吸引了詩人騷客呢,還是詩人騷客創造了一個人文西湖?

是的,我用“創造”一詞,這個詞有時也可叫創意,或者叫營造,或者叫集聚。三秋桂子十裏荷花,是寫實還是寫意呢?若把西湖比西子,那肯定是一種大寫意了,因為西施姑娘本身就是美的化身,是萬千寵愛於一身,那是蘇東坡本人也未能見到過的,所以隻能先意會再言傳,以意寫意,沒想到就成為了千古名句。

這裏要插一句,如果東坡先生真見到了,那這個西施很可能就是個浣紗女,或者一漁姑或一歌女而已,英雄莫問出處,那小女子更不能問出處了,凡是有出處的,都說明不了什麼。蘇小小、柳如是、馮小青,抑或是陳端生和秋瑾,各有各的美麗和精彩,但都跟西湖有關。

更重要的一點,這個老杭州的“市長”,把杭州給定位好了,而且不用每年花錢升級的,就那麼一首《飲湖上初晴後雨》,總共28個字,幾乎管了我們1000年。至少還能再管1000年吧?

所以要說杭州的文化創意,蘇東坡算是鼻祖級的定位大師,因為沒有哪一首詩能超過他寫西湖的這一首。

但事實上蘇東坡的《飲湖上初晴後雨》一共寫了兩首,他的第一首少為人知,所以我們也抄錄一下——

朝曦迎客豔重岡,晚雨留人入醉鄉。

此意自佳君不會,一杯當屬水仙王。

注意,詩是不錯的,但讓人記不住,最後提及的“水仙王”那是因為當時西湖上有水仙王廟。所以我們隻記住了後一首,即被無償且反複引用的28個字——“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所以說,不管白居易是不是“賣萌”,但是有一點很顯然,風景是需要才人捧的。你去看看西湖十景吧,我先不說那些真景在美學上有多高的價值,在這一點上恐怕古人比我們還要高明得多吧?你就看看那些四個字的構成吧:平湖秋月、蘇堤春曉、三潭印月、曲苑風荷……這種文字上的美,不就是文人創造出來的嗎?景可以天生,而詞語的結構卻是後天的,但此種後天跟先天又仿佛融為一體,所謂天造地設是也。

所以古時文人喜歡杭州,那是因為有一個西湖,但光一個湖,多少多少容積的湖水是沒有多大意思的,因為比西湖大得多的有的是。所以起決定因素的不是那些水,以及岸上的那些景,那一定是水上或岸邊的人。因為有了蘇小小有了林和靖有了嶽飛於謙,那這個西湖才不一樣了,杭州也不一樣了,然後白娘子和許仙也進來了,許仙不是仙是凡人,而白娘子倒半神半仙了,這樣一座普通的斷橋不僅僅因為殘雪而有名,還因為傳說而著名,包括那個雷峰塔,不少人不明白,說古代怎麼會有這樣的塔呢。但你看過古代的塔嗎?地宮挖出來的時候,除了沒有白娘子,裏麵的確什麼都有啊。這就是人、物和場所的相遇或邂逅了,這麼一來,杭州就有意思了,或者說那一段一段的傳說是靠得住的。很可能以前雷峰塔下是有白娘子的,但隨著當年雷峰塔轟的一聲倒坍,白娘子的魂已經飛出去了,或許已經漂洋過海了呢。

而所謂文脈,那就是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創造且傳播下來的,今天我們似乎鼠標一點就什麼都知道了,而在明清時期,則需要手工雕版印刷,一個版一個版,一張紙一張紙,還有那麼一個個勾欄瓦肆,在文人眼裏不都是有意思的地方麼?文人說到底都是食人間煙火的,讀書人除了所謂香火世代相傳之外,大都不出自平民百姓家嗎,不都是想通過讀書出仕有個好的前途嗎?所以我們也很可以理解,明清時期的杭州,雖然沒有出白、蘇這樣的詩詞大家,但小說和小品文以及說書平話業已經相當發達,所以李漁會從老家金華蘭溪來到杭州,蟄伏在湖上默默寫作,直到有一天終成大名。這個成名,不是因為獲獎和獲得朝廷的資助,而是他編的書印的書大賣了,即他走了市場經濟的路子。本來嘛,市場就是經濟,尤其是文化市場那就是文化經濟。為什麼我們總是記住賣油郎獨占花魁女,因為我們每個男人都是賣油翁,或都是許仙和法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