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卷 第2章(3 / 3)

“恩。”

“現在請慢慢休息。沒問題了,已經不會再發生可怕的事了。”

被英格麗特催促,阿娜莉莎慢慢的躺下,在被溫柔的撫摸著頭發時,她安靜的闔上了眼。

在阿娜莉莎開始做夢的時候,域斯托尼亞共和國的首都拉諾耶那裏的某間國立醫院,艾瑪一個人坐在緊急手術室前的長椅。甩開醫生的阻礙,阿查科特進入了手術室。這時候,他一定是握著露西安娜的手向神祈禱吧。

在把紙杯中完全冷了的咖啡送到口邊時,艾瑪回想之前看到的光景。

--那淒慘的光景,能看到的隻是一片虛無。

首都混入一片混亂。道路堵塞,街道上空媒體與政府的直升機不停來回,武裝化的警察守住了所有十字路口。首都內主要的醫院都變成了戰地醫院,這間國立醫院的大堂也被負傷者占滿,全部的醫生和護士都忙個不停。

對不熟悉戰場的艾瑪來說,這種混亂淒愴的狀況是前所未見的。心中思索著露西安娜的安危,同時感受著對凶手的巨大憤怒與仇恨。

在她喝著泥水味咖啡的時候,堅實的皮鞋聲接近著,於是艾瑪抬頭一看。

是拉伊爾與一名年輕的男人,兩人看來都很頑強。那不認識的大概是補佐官和護衛吧。

“病情如何?”

先開口的是拉伊爾。精悍的麵容浮現出濃厚的倦意,疲勞的原因不用說就是這場恐怖襲擊吧。

“頭部受重傷……博士在裏麵陪著她”

“……那樣嗎?”

拉伊爾眉頭緊縐起來,還用力地咬緊牙齒。痛苦,這是目前最適合形容那表情的詞語了,艾瑪看穿了那冷靜的高級長官麵具下的真實麵貌。

“部長助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是啥事……”

“我知道你想打聽的事像山一樣高,隻是我們知道的事也不是那麼多。這次的事件完全是奇襲。隻是我們受害也算了,但是依拉薩托莉亞和裏比托利亞、普魯士、紮拉巴尼亞、安納托利亞都受到了攻擊,這明顯牽涉到大規模組織。隻是有關方麵的情報完全空白,至少在我能收到的範圍內如此。”

拉伊爾喋喋不休地說著。他在艾瑪旁邊坐下來,交叉雙手大口吐息。

“能確定的事隻有一件,大概要發生第四次世界大戰了,就這樣。”

“怎麼會……”

艾瑪想說第二句時,拉伊爾就接著說下去了。

“第一次大戰是由一發子彈開始的{注:借引了引發第一次世界大戰的薩拉熱窩事件}。背景不同也好,第二次也好,第三次也好,引爆的那件事都是很微不足道的。那種事必會變成熊熊大火,什麼都沒發生之類是不可能的。特別是雙頭獅,拉貝迪亞根本沒有受害而保持沉默的理由。”

安全專家所吐露的心聲無比嚴峻,隻是規模實在太大了,艾瑪的想象與思考都追不上這段話。

“部長助理,時間有點……”

年輕的補佐官相當客氣,而且以相當適合的聲量提出勸告。拉伊爾煩厭地揮了揮手。

“明白了,隻是看不到路易實在遺憾。”

拉伊爾抬起臉的同時,手術室那『使用中』的燈也變暗了,自門中出現的是醫生和阿查科特。

艾瑪和拉伊爾馬上站起來。

“博士,夫人她……”

艾瑪心懷不安打聽,阿查科特以憔悴的麵容正對著艾瑪,然後看到拉伊爾,臉頓時像是沸騰了一樣染滿憤怒的神色,向著拉伊爾飛撲過去。他抓住了對方的後頸並將其摔到牆上,重物撞向牆壁的響聲無法散去。

“部長助理!””博士!””Monsieur

阿查科特!”{注:法語的先生}

補佐官、艾瑪與醫生三人驚聲疾呼,兩個護衛打算壓製阿查科特,但拉伊爾無聲地舉手製止。

阿查科特毫不在意地暴露著充斥殺意的激動。

“你肯定是知道些什麼?”

“例如呢,路易。”

“少裝傻了!”

怒吼在走廊徘徊。

“你們這群混蛋,三十年前把我看護兒子的最後機會都剝奪了,也剝奪了支撐我傷心的妻子的機會。這次也要從我這裏搶走我妻子嗎!?”

“那完全是誤解,路易。這次的事對我們來說也是晴天霹靂。”

“那種門麵話可信性是零,我沒那麼天真。”

阿查科特帶著不惜打破法規的眼神緊勒拉伊爾。

“博士請停手!””Monsieur,冷靜一點”

艾瑪與醫生分別抓住阿查科特的肩膀,打算把阿查科特拉開,但像紮根在地上的阿查科特紋風不動。

被過去的遺恨所纏繞的男人被無言地敵視著,然後手術室的門再度打開。那是被護士用擔架抬出來的露西安娜,沒有半根頭發的頭被繃帶裹得密不透風,那張臉就像隻是入睡了那樣平靜。

“她將會被轉移到重症監護病房,Monsieur也請一起來。”

“醫生你先走吧,我與這男人還有必需要談的事情。”

那是鉛塊般沉重的聲音,醫師隻是大口歎氣。

“請別做粗暴的行為,受傷的人已經夠多了。”

躺在擔架上的露西安娜被抬往重症監護病房了,醫生也跟著一起去。阿查科特以冰寒徹骨的聲音質問拉伊爾。

“是哪個家夥?哪件垃圾傷害了我的妻子?”

“如果知道了我們就不用那麼辛苦了。裏比托利亞是有抓到的犯人是沙比亞人這樣的傳言,隻是還不能肯定。”

“沙比亞人?就是內戰中那群不成器的人做出這種事?”

“說來也隻有這種情報,那隻是單純的現行犯。從規模上考慮毫無疑問有著不知哪裏的國家部門與所屬的組織在背後參與,但是比起尋找犯人,真正的問題是在今後大概很快要發生第四次大戰了。嘛,這次戰爭真要爆發,一定是裏比托利亞人以沙比亞為舞台掀起帷幕吧。”

拉伊爾沉重的聲音緩緩在空氣中飄散、沉澱,像水銀一樣沉澱的空氣產生了使人屏息的沉默。沉寂得叫人耳痛,繃緊到極限的緊張感讓艾瑪和補佐官們連唾液都不敢咽下。

這份彷佛延續到永遠的靜謐,被阿查科特緩緩地切開了。

“從今以後,我要求的人員與物資都集中到紮烏頓吧”

“什麼?”

看到驚訝的拉伊爾,阿查科特冷笑起來。

“爆發第四次大戰正好,我的珍藏正好能製作出來,那東西馬上就能完成。在那之後裏比托利亞、普魯士、紮拉巴尼亞等隨你喜歡滅掉吧,隻是現在我要以報複優先,犯下傷害露西安娜這罪名的沙比亞人要以血償還。”

看到那是純粹愚昧的惡魔笑容,卑鄙不堪的政府高級官僚也不禁退縮。

“你在說什麼啊路易!你現在該做的是陪在她身邊而不是開發吧?手術成功了嗎?伴在她身邊才是你的義務吧?”

拉伊爾認真的建議隻換來阿查科特嚏之以鼻。

“你現在的驚恐源自尋常的倫理觀,但是你忘了一個重點。”

薄笑的嘴唇展開到耳邊成為狂笑。

“我已經瘋了哦,是你們弄瘋的哦。”

嘲笑著所有人。他以充滿寂寥的目光看向天花。

“她啊,腦部受到重創。醒來這回事,可能是明天,可能是半年後,還是到死都醒不了,即使是天才如我都不知道。如果是三十年前的我不會有任何躊躇,必然會決定要在她旁邊待著。我要完成的事除此別無所有,就是在她的床邊待著渡過每一天。”

在表達懺悔後,阿查科特的視線慢慢地轉回拉伊爾身上。

“隻是,現在的我不同。我要做的事沒有別的,首先要把犯下傷害露西安娜這罪的沙比亞人殺清。同樣的目色,同樣的膚色,生自同樣的土地,喝同樣的水,吃同樣的食物,在同樣的文化下浸染,說著同樣的語言,男也好女也好小孩也好老人也好,現在活著的人也好將來出現的人也好,隻要是與沙比亞人相近的全都要承受露西安娜正忍受一兆倍的恐怖與痛苦。”

那雙碧綠色眼睛中隻有理性,沒有任何情感。

無情的理性被銳利的憤怒與憎惡磨亮,散發出瘋狂而猙獰的光輝,讓艾瑪一行人不禁戰栗。以為兄長報仇為動力的艾瑪沒有抱持那種程度的憎惡的自覺。艾瑪現在在真正的憎惡麵前,隻能不停顫抖。天才所抱持的瘋狂與憎惡,遠超凡人所能理解與體驗到的程度。

誰都無言的時候,拉伊爾因為忍受疼痛而容顏扭曲。說穿了,把阿查科特變成惡魔的正是自己。三十年前的那天,為了擊破威脅祖國的外敵,正是他把阿查科特牽涉到戰爭中,至今他也不會為此後悔。

“國防省會全力支持開發與治療露西安娜的相關事項,隻是對於你要向沙比亞人報複的這件事,我們不能應允。你即使多麼想向沙比亞人報複,對我們來說也不及對應第四次大戰來得重要。”

拉伊爾痛苦地擠出話語。

“隨你們喜歡,隻是我想怎做就會怎做。”

阿查科特放開拉伊爾,然後訕笑起來,那笑容活像是惡魔在愚弄老實人那樣邪惡。

阿查科特向著重症監護病房前進,拉伊爾一邊凝視他的背影一邊按摩頸部。

“馬上回去吧,與次官聯絡傳令下去要召開緊急會議,說是最高等級的事件!”

斜視驚慌失措的拉伊爾,艾瑪轉過視線凝視著阿查科特越變越小的背影。

被憎惡灸燒身體的瘋狂智者作出淒慘選擇的場所,有一位年輕的戰鬥機機師正好在場,她隻能緊盯著那個背影。

在夢中不安與安心交替著。

淒慘的光景與溫暖的光景順序放映著,她被強逼交互品嚐恐怖與安心。

死者空無一物的視線、傷者厭煩的哀嚎、沾滿血的聲音,燒焦的手打算把阿娜莉莎拖到黑暗深處。

死者的嗟怨令阿娜莉莎哭著逃竄,為了自不安與恐怖中逃出來,她渴求著瑪莉艾露溫柔的微笑與克勞斯溫柔的淡然苦笑。她抓不住安心,所以腳快要壞掉了仍然繼續走著。

夢中也好。

現實也好。

阿娜莉莎像在渴求隆冬那冷到極限的寒氣,她正激烈地喘息。

維魯希魯米娜紀念研究所附近有一座親衛隊試驗場,那有一個為駐守的士兵而設的運動場,隻是在灰蒙蒙的天空下隻有阿娜莉莎與瑪莉艾露。

頭上包著繃帶的阿娜莉莎注視著前方,穿著運動套裝的她隻顧得上在跑道上往複。就像一旦不動就會窒息的回遊魚那樣,肺與腳都在悲鳴著到達極限,但是她用堅強的意誌把筋肉與內髒都強行支撐起來,繼續跑著。腦分泌的麻醉物質已經塞滿腦漿了,紮起的白金色頭發伴隨跑步的節奏大幅晃動著。”注:”跑步者的愉悅感”(runner's

high)是指當運動量超過某一階段時,體內便會分泌腦內啡。長時間、連續性的、中量至重量級的運動、深呼吸也是分泌腦內啡的條件。長時間運動把肌肉內的糖原用盡,隻剩下氧氣,腦內啡便會分泌。這些運動包括跑步,遊泳,越野滑雪,長距離劃船,騎單車,舉重,有氧運動舞或球類運動(例如籃球,足球或美式足球)。”

淒慘的世界同時多發恐怖襲擊後的第三日。

國內外都鬧得不可開交,但拒絕了所有情報的阿娜莉莎繼續跑著。趕走親衛隊推薦過來的顧問,把科學協會的療養勸喻一腳踢回去,無視拉姆斯堤家的聯絡,阿娜莉莎繼續跑著,為了逃跑。

按照科學家冷靜客觀的分析,阿娜莉莎自知患上了PTSD。博覽強記的她很清楚應對精神創傷的根本方法,就是花時間找出令自己接受現實的方法,這是藥物無法幫得上忙的事。

哪裏都退回申請,唯獨與拉姆斯堤家相關的還沒有。

麵對問題打算獨力解決。

背負天才少女身份的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被自己的才能所束縛了。

一直在好奇的目光與評價下生活的阿娜莉莎不容許自己受人恩惠。即使一次也好,因為年輕的關係,以後會被懷疑成果是幫忙的人的功勞。

所以,阿娜莉莎任何時候都是孤高的。

即使許她對像家人一樣的瑪莉艾露容撒嬌,她也不會依賴對方。

指出阿娜莉莎的謬誤並令她啟蒙的,是恐怖襲擊的時候如同字麵一樣飛過來的克勞斯。阿娜莉莎對他的信賴堪比瑪莉艾露,隻是同樣沒有依賴。

不過,如何聰明也好,十六歲的少女有其界限。即使跑得多遠,她都不能自心底寄宿的黑暗中逃出來,無法將心底刻下的恐怖埋葬粉碎。

在跑步者的愉悅感來臨前身體已經到達極限,她不得不把速度降低。開始減低的速度在轉眼間變成零,最後整個人坐在運動場上。

腳步停止的瞬間,無法忍受的疲勞感襲向阿娜莉莎。上衣吸收了全身冒出的汗,像鉛一樣重,她重複深呼吸來調整氣息。大幅縮漲的肺部刺激到胃部,胃液自空空如也的胃向上流,非常幹燥而渴的口中被苦澀的胃液塞滿。阿娜莉莎吐出胃液,然後喘息著重複幹嘔。

在旁的瑪莉艾露慌忙到阿娜莉莎旁邊,輕撫她的背部。

“大小姐,你沒問題嗎?”

“沒、問題……”

阿娜莉莎用袖口擦嘴角應答著。強烈的疲勞感誘惑著她就這樣躺下來,不過她還是沒有那樣做?

“你的身體還沒康複啊,這太勉強了。”

瑪莉艾露衷心地勸說,不過阿娜莉莎搖了搖頭。

“我、沒問題、瑪莉艾露才是、還應該休息…”

在主人的擔心麵前,瑪莉艾露露出認真的目光。

“我讓大小姐暴露於危險下就已經是失職了,像那樣失態的事不會再有第二次,我會用自己的身體--”

“住口!”

阿娜莉莎發出尖叫緊抱瑪莉艾露。

“不要做、那樣的事。如果連瑪莉艾露也不在的話,我就真的、隻剩下自己一個了。”

“……對不起大小姐,是我沒有多想就說出那種話,我一定會時刻伴在你旁邊的。”

主人的擁抱與言語使瑪莉艾露抑製住使身體顫抖的感動,她一邊輕掃阿娜莉莎的背部一邊說。

“等一下就回去吧,不然會著涼的。”

“……嗯”

阿娜莉莎在親衛隊的沐浴室換好了衣服,然後和瑪莉艾露一起回到維魯希魯米娜紀念研究所的研究室。

喀嚓一下開了門。

“如果是那樣做,會更……啊,你們回來了啊”

克勞斯拿著馬克杯站在沙發旁。

“歡迎回來。你們身體還好吧?”

悠然地坐在沙發上的英格麗特也迎接她們。

“你來做什麼?”

阿娜莉莎皺著眉頭走向自己的書桌。

“真教人遺憾呢,我隻是來看看你們的情況的。看你們完全沒有電話打過來,我就在想情況該不會很差吧?”

英格麗特對著那個背影微微苦笑,那笑容慢慢滲出惡意。

“……口氣真差呢。和你在一起令我的心情很不愉快,域齊利班少佐。”

阿娜莉莎盯著英格麗特時,房間裏突然響起了汽車揚聲器的巨響,阿娜莉莎的身體誇張地震動。

阿娜莉莎的樣子令英格麗特在一瞬間露出憐憫之色,隻是馬上又被冷笑的麵具遮住了。

“情形的確不太好呢。過度神經過敏與不安,典型的PTSD症狀。”

“域齊利班小姐,請恕我的無禮。今天還是請您先回去吧,大小姐的身體狀況並不那麼好。”

自剛才開始,英格麗特的言語和聲音,還有在旁的克勞斯那困擾的表情都被瑪莉艾露視為不吉之物,視為威脅並打算加以排除。

“哎呀,真對不起。那樣啊、嘛、我馬上辦完事就逃好了。”

英格麗特從容不迫地點頭,然後收起微笑開始發言。

“如果不打算再繼續開發,請馬上說出來。如果打算繼續的話,馬上交上計劃書,最好是有可能馬上實體化的。現在距離冥府打開大門的時間不遠了。”

“什、麼……?什麼意思?”

英格麗特嘲笑著困惑的阿娜莉莎。

“連新聞都不看嗎?這場恐怖襲擊後,西方的敵人都無法理解的戰爭正在沸騰。各國的鷹派都為懲罰背上恐怖襲擊全部責任的沙比亞而投入大量的正規軍。不管是哪國的國民,絕大多數都要求對恐怖襲擊的行為給予懲罰,恐怕鷹派的主張通過後,數以萬計的年輕人會投入戰爭,為的是令失敗國的劣等人種血流成河。明明不過也才那麼一點犧牲而已。”

冷酷軍人的麵貌表露出差別對待的意識,對阿娜麗莎僅存的敬意也自話語中消失。不過對阿娜莉莎來說,最重要的是最後的一句。

『才一點犧牲』這句讓她憤怒了。

“你有想過會死多少人嗎!給我去看一次現場!”

帶著餘音的怒吼也無法破壞英格麗特的冷笑。

“那場慘劇是由沙比亞所帶起的。拉貝迪亞既然成為了恐怖活動的目標,我軍將會把沙比亞徹底擊潰。為了警示世人,都市會一個一個的徹底抹殺。男女老幼都會一個不留的與建築物一同消滅。到最後平整土地使整個國家自地圖上消失。我不是在誇大,過去也已經發生過這樣的事了。”

事實上,裏比托利亞皇國的過度報複方針是『魔女皇』華拉堤娜時代留下來的傳統,第二次西方大戰占領地總督被暗殺的時候,有村子單純是被傳言說包藏暗殺者就被徹底地滅村,從人到家畜連家貓都一個不留,從房屋到一個碟子都碾碎化為塵土,把暗殺者的所有痕跡徹底抹殺。那地方即使是三十年後的現在,也猶如空地一樣。

“瘋了……”

阿娜莉莎不以為然,英格麗特倒是冷笑得更厲害了。

“的確啊,我是反對的。那完全是愚蠢的行為,但是如何能阻止?世界大半數的人都在渴望著複仇,哪國的首都都在為被變成靶子而激動得不能自已。你真的沒尋求報複嗎?沒想過血債血償嗎?”

“……我為什麼非得那樣做?”

臉頰扭曲的阿娜莉莎反問英格麗特。

“你挺堅強嘛。”

英格麗特簡潔地回答,言詞已經足夠了。

“但怎樣都好,各方麵的激動失控在冬天完結後也差不多了。”

阿娜莉莎不禁怒目相向。

“你說冬天完結,那不是還有兩個月嗎?那太不合理了!”

“少佐,無論怎麼說也不止兩個月,光是試驗階段就要到一月了。”

克勞斯彎下身對英格麗特耳語,那姿勢讓阿娜莉莎感到不是滋味。

英格麗特換腳蹺二郎腿了。

“沒時間了。”

克勞斯的建議被駁回了。

“到步調齊整之前,要讓怒不可遏的笨蛋們變得冷靜需要衝擊性的武器。任何必要的東西都隨便你用,前提是你接受我的請求並努力做出成果。無論如何我們要作出決定性的一擊,這是為了回避悲劇而必需的緊急事項。”

“兵器這種殺人道具不能讓人輕易回避悲劇。”

“需要回避的隻有會降臨我國的危機,沙比亞人、維斯托尼亞人、紮拉巴尼亞人等都不是我們關注的目標,倒不如說趁這機會擊潰盟友也好。那樣的話,國民的胃痛也能減輕吧,許多問題也能一次掃清。”

英格麗特嘲笑著,她緊盯著”呼”地吐了口氣的阿娜莉莎發問。

“那要怎樣做?做?還是不做?請你現在在這說清楚。”

“……做,做就行了吧。我會做的,所以、現在馬上、從這裏、滾出去!”

赤裸裸地暴露出敵意的阿娜莉莎用手指著出口。

“好的。那這周內交出計劃書來吧,在那以後我都不會等了。可以嗎?”

英格麗特慢慢地站起來,走近阿娜莉莎的書桌。

“啊、那個、這是慰問禮。”

她從腰間拔出手槍,迅速地回轉起來把槍把遞給阿娜莉莎。伸到對方眼前的槍是普魯士的槍械製造商----古羅社的新型自動手槍。強代聚合物的框架給人玩具槍的感覺,但那確實是貨真價實的殺人兵器。

“那、那、那是、什麼”

看到凝視著被伸出來的手槍而動搖的阿娜莉莎,英格麗特露出事不關己的表情。

“古羅公司的新型號。裝填數是十七發,子彈口徑九毫米。輕巧易藏,容易使用。隻要拉動--”

“拿回去!那種東西我不會拿的!”

“啊,不是拿著武器就會安心了嗎?”

“不需要!”

“……是嗎。那麼,如果想要什麼盡管說吧。”

麵對可憐地害怕著並徹底拒絕的阿娜莉莎,英格麗特稍微吐氣,再次回轉手槍並流暢地放回腰間的槍套。

“我不太舒服,就先回去了。”

臉色變得蒼白的阿娜莉莎像要吐那樣有些發暈,然後如脫兔一樣跑出房間。

“大小姐!”瑪莉艾露盯了英格麗特一眼,便追著阿娜莉莎離開房間。

留下來的克勞斯不禁歎息,英格麗特馬上轉頭看著他。

“太過份了吧。不論如何都太急進了。剛剛才體驗了恐怖襲擊,稍微體恤下她吧。”

“那份體恤由你付出就行了。”

英格麗特知道怎麼應對。

“可怕的人呢。”克勞斯吃驚著。

英格麗特看穿了與她長期往來的克勞斯的心事,並作出冷靜的計算來執行計劃。隻是這次怎麼說都太過份了,但想來確實是無法阻止,狐狸不知何時也先看出了這是合理的計劃,某程度上這也是冷酷無情的判斷。

“即使那樣說……姐姐過去雖然不算是鴿派,但絕對不是鷹派。”

克勞斯為了改變氣氛而轉變話題,英格麗特因此噗哧一笑。

“在特殊任務戰鬥團(ZBV)中時算是鷹派吧,隻是現在是鴿派。”

“怎麼一回事?”

“演變成戰爭的話,我們現在的部署是不可能成功的。不在我作好成功準備時就爆發的戰爭不是沒有意義嗎?而且,能夠阻止這場戰爭的人就會成為救國功臣。那孩子說不定會升官進爵,還會在獅子十字章上追加柏葉。”

那就是英格麗特的想法。

“……正因為是那種處事方式才被說成是『擁有鋼鐵意誌的女人』啊。”

“真失禮的外號啊。起碼我也想別人喊我少女啊。”

克勞斯咽下了做樣子的刻薄言語,英格麗特眨眨一邊的眼睛。

“以後請你好好處理了。”

勉強算輕快的腳步聲從房間離開了。

獨自一人的克勞斯說著”好好處理、嗎”並微微感到暈眩,將手裏拿著的馬克杯送往嘴邊。同樣的咖啡豆同樣的道具同樣充滿營養,但瑪莉艾露那如海一樣的咖啡總是更美味。

時間是平等的,不論是富人還是窮人時針都會平等前進,煩惱困惑的人無法阻止時間的步伐。世界所有事物的流動都是隨時間推移的。

裏比托利亞皇國單方麵斷定恐怖襲擊是由沙比亞共和政府策劃,並正式宣布『滅絕恐怖份子』。雖然政治上來說那不算是宣戰布告,但是各國也將其與宣戰布告掛勾了。事實上,沙比亞政府正陷入恐慌狀態。

隻是說穿了,裏比托利亞也不可能馬上出動。大規模的軍事活動不是那麼簡單就能開始:增產彈藥,增加醫療用品的儲備,確保燃料與材料,召集預備役……等等確保軍隊運轉順暢的元素必須在計劃內預備好。軍隊的預算也是有限的,”明白了馬上出發吧”之類的說法是說不通的,”因為不夠錢了請赤字售賣國債吧”這類別有用心的說法也是無理的,隻會以讓財務省感到為難而劃上句點。

還有,同樣要煩惱的還有行軍。

前大戰後,重組的裏比托利亞國防軍對海外派遣的軍隊以航空戰力和特殊部隊為中心。一次性運輸差不多一個軍團的陸軍戰力與數萬噸的物資會在短時間內耗光快速補給物資的運力,即使分開運送,時間也要四星期至六星期,這還是不算上重裝備的數字,估計實際會花兩倍以上的時間才能完成。政府與政治家要求在三個月內壓製沙比亞全國領土的計劃在紙上的階段已經得到了不可能的結論。

國民與政治家的要求是馬上對沙比亞給與猛烈的懲罰,然而光是在議會上討論如何下裁決都需要在背地裏進行準備,要解決的現實問題時間是必須的。

不過,作為有實戰經驗而理所當然被最優先再派遺的克勞斯.雪萊佛的派送沙比亞指令一直在被拖延,不知道是什麼東西在從中作梗。

隻是,時間對誰來說都是平等的。

裏比托利亞還處於混亂的時候,各國、各方麵也都開始穩步進行自己必須做的事。特別是維斯托尼亞共和國南部的偏僻鄉村、熱沃當的一處廢鐵處理廠裏,由於不斷地有優秀的科學家和技術人員進入,以及大量的最新型器材和資料被搬入,天賦的才能由於憎惡變得更加洗練的路易.查爾斯.德.阿查科特的兵器開發得到了爆發性的進展。

就在恐怖行動的一個月後。那個,誕生了。

就算是隆冬,沙比亞依然幾乎無法見到雪,與之相對的是持續著的霏霏淫雨。拂曉前,

滲入肌膚,讓人感覺到疼痛的寒氣覆蓋著大地。

就算是這種連骨髓都能被凍住的天氣中,人們依然無法停止戰爭。

接受了緊急指令的阿德拉軍團第八十八夜間戰鬥飛行隊第二中隊屬下『獐鹿』隊的HeA,像是笨蛋一樣將強力引擎全開,急速回轉朝戰場飛去。

“又得幫沙比亞的那幫發動恐怖行動的混蛋們處理後事嗎。”

“是共和國政府那邊的家夥幹的。不要廢話,專注點工作。”

『獐鹿』的飛行員們隻是有些粗魯。

表麵上,裏比托利亞所支持的反政府軍被認為和恐怖襲擊沒有關係。當然,這種證據是沒有的。這是不得不事先去做的所謂『政治事件』的東西。

另外,大規模派兵的話預算、移送所耽擱的結果是,直到初春才可能將兵力物資運送過來。明白了這個的空軍總司令部隻是做出了直到陸軍到來之後再宣布作戰計劃的決定。由於軍隊內部的勢力鬥爭,阿德拉軍團的人員連續數日從早到晚忙個不停。

另一方麵,屬於裏比托利亞支持的反政府軍的沙比亞人,像是要表明自己知道那些事一樣,正在接受阿德拉軍團嚴格訓練。利用壓榨著自己國家的一群人,這樣的理論實在是可笑。但是,像飛行員們這樣處於末端的戰場工具,卻不會認為這是玩笑話。現在對於裏比托利亞人而言,所有的沙比亞人都等同於敵人。所以,認為『如果大家統一的話就好了』的人有很多。

隻是,這一天和平時比起來有些小小的不同。

不僅僅是『綠之霧』的原因,由於戰場上本體不明的強力電子幹擾,He

21的雷達總是在閃爍。這樣的話值得信賴的隻有紅外線搜索追尾裝置了。今天雲很少,IRST也可以使用到最大搜索距離,如此一來裏比托利亞夜間戰鬥機隊所擅長的,利用雲來進行奇襲的遊擊也變得困難了。

這一天,諸多方麵都滲出了不穩定的因素。

被裏比托利亞人稱為『希望之光』的曙光正照射著平線。『獐鹿』隊降落到在臨近戰場的FN地區之時,IRST的觀測器上浮現出了光點。

編隊長考慮到,雖然沙比亞沒有雲,卻有著更為濃厚有名的『綠之霧』。如果通過低空接近來形成電子妨害的話,大概就不會被捕捉到了吧。敵人的戰鬥機一直是同樣的超級暴風雨,它比起用中距離導彈攻擊更偏向於將對手帶入格鬥戰,己方由於機體性能並不差所以很安全。

就這樣,『獐鹿』們憑著著乘坐戰鬥機時特有的勇敢,並不為變成顯眼的目標而恐慌,戰機從引擎噴射口噴出美麗的排氣火焰,朝著敵人全速接近。

雷達依然沒有起作用,IRST持續捕捉著敵人。與僚機合作,利用三角測量判明了敵機詳細位置的情報。

――數量是16機。是這邊的一倍啊。但是要受命取得上空製空權就不能不做了。

就算麵對多了一倍的敵人編隊長也沒有動搖。而同伴們也是如此。不僅是阿德拉軍團,整個裏比托利亞軍也從曆史經驗出發,一直進行以同擁有數量優勢的敵軍戰鬥為前提的訓練。二對一程度的戰力差距不值得去考慮。

“將沒有神和女皇陛下保佑的敵人打倒吧!”在編隊長的命令下戰鬥開始了。

He

21的那群人降下主翼,射出了兩發中距離導彈。重量達二百五十公斤的大個導彈們隻有一瞬間順從物理法則采取了自由落體運動,隨即又馬上展開了安定翼,打開鎖定模式,盯準肉眼所無法看見的獵物飛奔而去。

與從八台HE

21上發出的十六發導彈留下的航跡消失的同時,『獐鹿』們的駕駛艙裏回響起了警告音。

不論哪個國家,中距離導彈的射程都是差不多的。這邊捕捉到射程和進入敵方射程並沒有什麼區別。『獐鹿』們像是被彈開了一樣采取回避行動。從像尾巴般伸出的機尾處盛大地飄散開熱源幹擾彈(flare)和欺騙用金屬塗膜片(chaff),拂曉的天空中熱源幹擾彈冒著白眼如流星般落下,欺騙用金屬塗膜片閃爍著銀光如雪花飄落。雷達誘導式中距離導彈群朝這裏襲來。和『綠之霧』的電子妨害效果相乘,全部的導彈朝著大地就那樣突進而去。

正當『獐鹿』們為沒有被導彈吹飛而撫摸胸口時,編隊長迅速立直了身體,看向自己發射的導彈所行進的地方。同樣,那邊的天空中熱源幹擾彈和欺騙用金屬塗膜片宛若雪般飛舞,無法確認到命中時的爆炸。

為相對發達的對抗手段,所造成的導彈的低下命中率而歎息,編隊長和同伴一起朝敵人那邊一口氣拉升,由於上升的負擔而皺了皺眉頭,瞪向那邊浮現出的黑色斑點。對方也向這裏突進過來。

總共二十三架戰鬥機在未明的空中交錯,拉開了格鬥戰的帷幕。

立即反轉機首的機械猛禽們,如他們至今為止所做過的一樣,狙擊著對手的後尾、背後和腹部開始采取複雜的機動。賭上生命的舞會開始了。

“三角翼機,暴風雨III嗎?”

看到了接近的敵機的飛行員大叫道。從側麵飛過的,是火箭上貼著等邊三角形的小型戰鬥機,和維斯托尼亞的古老戰鬥機很相似。

“不對,比暴風雨III要快!這些是新型的,不是暴風雨III!”

其它的飛行員否定道。正是如此。雖然和一世代的暴風雨III很像,但空氣流入口的側麵有著小小的安定翼。主翼前緣部分追加了前鴨翼。引擎出力比什麼老型的都要高出非常多,低速領域的機動性非常好。那些高性能很明顯不是舊世代機所擁有的,也就是說應該是維斯托尼亞傳統的三角翼機的最新銳型號。(原型應該是歐洲係的戰機,陣風和台風戰機都有可能是這裏的原型)

“那玩意也是新型機!”

那邊還有一架沒有看清楚的戰鬥機飛了過來。

從如回旋鏢一般彎曲的主翼和扁平的身體的正中央開始伸出了一條尾巴,那個模樣讓人聯想到蝙蝠。擁有那種被稱為全翼機的形狀的戰鬥機,沒有在曆史上在實戰中被發現的例子。(目前唯一實戰列裝的軍用全翼機時米國的B-2隱形轟炸機)

麵對新型機和未知的敵人,就算這樣『獐鹿』們除了戰鬥以外也沒有別的選擇。

曙光正在抹去黑夜,猛禽們的舞會繼續著。雖然敵人和同伴混戰在一起但統製絕不會崩潰。優雅地、華麗地、凶惡地、像是咬住般、像是襲擊般,懷抱著殺意和恐懼和鬥誌和怯懦沒完沒了地跳著。這是現代航空戰中已經很少看到的編隊間的正麵格鬥戰。從旁邊來看的話,是那樣非凡而華麗。從翼端拖曳出的飛機雲描繪出幾何圖形,放射出的熱源幹擾彈和欺騙用金屬塗膜片的閃耀著光輝,導彈和曳光彈交織出了流星之雨。最值得珍藏的是火焰像流血一樣噴出,冒著黑煙墜落的猛禽們的身姿。在高雅的美貌上留下傷痕後死去,那種悲壯之美就算是在有名的藝術家筆下也無法再現。

隻有死神和女武神被允許觀看的舞蹈正進入佳境之時――

從地平線上傳來的陽光突然陰沉了下來,『獐鹿』還存活著的人們抬起了頭。

“那是什麼?”

發出了被嚇到的感歎。

從很久以前重爆擊機就被稱為飛行的空中要塞,那是一個全長將近二百三十米的超大型戰鬥機,同這樣巨大的軀體相比,He

21看上去像隻小鳥。確實隻能被評為要塞。

異常巨大的軀體,以及那個,

“高度有三〇〇〇〇了,那個軀體是怎麼上去的啊。”

在就連最新銳戰鬥機也很難到達的超高度安然飛行。

常識規格以外的存在在眼前出現,使得『獐鹿』的飛行員們動搖的時候,護衛機部隊掉頭飛向高空。

莫名其妙的行動。對手機體的綜合性能不比He

21差,雖說格鬥戰的優劣並不隻取決於機體的性能差,飛行員的素質也占了很大一部分。關於這一點,維斯托尼亞的飛行員們擁有著不遜色於習慣了戰鬥的阿德拉軍團飛行員的本領,實際上,這是勢均力敵的戰鬥。完全不知道他們來到這裏又突然撤退的原因。

『獐鹿』們正抱著疑惑,為是否該追擊而猶豫時,在頭上遙遠的地方飛著的巨人機的腹部啪的一聲打開了,投下了一個很大的未知物塊。

“什麼掉下來了!”“不好!注意高度回避!快點!”

嗅到了直觀危險的『獐鹿』們慌忙急速上升。那個判斷的正確與否無法馬上得知。

隻見巨人機投下的是一個全長約8米,直徑約1.5米,重量約10噸,出乎意料巨大的炸彈,朝居住著大概4000名居民的沙比亞反亂軍的步兵大隊所駐紮著的鄉下鎮子落去。

寫著“上天堂去吧”的炸彈,一邊通過胴體和尾部上附著的誘導翼製禦著朝向鎮子的姿勢,一邊自由落體,在街道的中心上空20米處被電子信號起爆導火線,然後,數百萬分之一秒後,曆史上不曾有過的力量被放出來了。

紫色的閃光將曙光頂了回去,吹散了黑夜的殘渣。

頭上正進行的吵鬧戰鬥,住民們在迷惑中就接受了連警戒都沒有做,駐紮著的士兵們像是局外人一樣眺望著在未明的天空中進行的戰鬥。那些住民和士兵們此時被巨大的力量整個吞下。人類也好建築也好,毫無區別地在爆風壓力和爆炸熱量下被破壞,被燒盡,被橫掃,像是撒飼料一樣被細小地粉碎後撒向大地。

和紫色閃光一起發生的強烈衝擊波和上升氣流,別說退避到8000米高度的『獐鹿』們和護衛機部隊,就連在30000米高度的超大型機也被其激烈地搖晃著。

在暴亂的機體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後,戰鬥機上乘坐著的人們向下看去,吃驚得止住了呼吸。

被由於爆炸產生的上升氣流席卷而上的爆炸煙和粉塵像是蘑菇一樣升騰起來。

“神啊……”

麵對在這清涼的黎明時過於不詳的光景,即使是作為習慣於看到死和破壞的戰鬥機乘員也不得不向神祈禱。來到戰場,連目睹過許多的慘劇、悲劇、衝擊性景象的身經百戰的戰鬥機乘員們都不曾見過這樣的光景,以至於忘記了敵人就在附近,誰都忘記了言語隻是看著。

看著過於富有衝擊性的景象,所有的飛行員們都陷入了恍惚。

“……好漂亮。”

一個人,隻有一個滿足地睥睨著蘑菇雲變得欣喜的人。

同乘在浮於高空中的大型機上的一個科學家為自己的成功而歡喜、興奮、喝彩著。

“呼、呼呼、呼哈哈、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我果然是天才啊!”

路易.查爾斯.德.阿查科特臉上非但一點後悔和恐懼都沒有,更是不停地自吹自擂著。在那裏的隻有對於成功的純粹喜悅。他那被狂氣侵蝕了的心已經不可能懺悔了。

不可能聽到阿查科特的大笑聲的飛行員們緩緩地從恍惚狀態中將意識拉回到了戰場中。兩方想到了敵人的存在,雖然想再次開始戰鬥,但都沒有率先對敵人展開攻擊,都隻是保持窺伺著對手的態度。

這並非不合理。被以筆舌也無法道盡的破壞壓倒,兩軍一樣地完全失去了戰意。由於這個原因,隻是相互牽製著在蘑菇雲的上方回旋著,隨著和巨人機一起的維斯托尼亞軍機群離去,就這樣戰鬥也結束了。

那被破壞殆盡的街道上不幸存活下來的人們的苦悶,誰也聽不到。

“還沒有找到嗎?”

從電話那邊傳來的英格麗特的聲音非常不痛快。

所以不是說了做過頭了啊。克勞斯內心想著,沉默著什麼都沒說。自己也不可能去說,如果現在指出了那件事,就很有可能被殺掉。

“哈,又和向瑪麗艾露問到的地方大致相符了嗎。”

『小姑娘對多餘的事發揮才能了啊。』

聽到了響亮的咂舌聲。那邊似乎相當急躁的樣子。

“將親衛隊動員起來應該馬上就能找到了。”

就算提出了解決方案,

『克勞斯,是不是想給我壓上連保護小鬼都做不了的無能者的烙印?』

“還是我一個人馬上去找吧。”

機械語音那邊收回了還能感受到溫情的聲音。

『不管怎樣在今天內找到,後天之前交出計劃書。』

哐!像摔一樣放下電話,克勞斯吐出了歎息。

“唉唉,不是說過了嘛。”

“啊啊啊,大小姐到底去哪裏了。”

背後,拿來了繃帶的瑪麗艾露抱住了頭。當然,並不是傷口的後遺症。

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在三天前失蹤了。

“冷靜下來,瑪麗艾露。”

“還是報告警察吧!大小姐如果發生了什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瑪麗艾露並沒有聽取克勞斯所說的,而是獨自煩悶著。那份擔心有種現在就能讓頭發因為壓力而變白的勢頭。

克勞斯放棄讓瑪麗艾露平靜下來打得打算,開始推測那名天才少女的目的地。

“她並沒有出現在我們的勢力範圍內,從統計學上來講如果有看到就好了。離家出走的孩子會去的地方,我認為一般是繁華街或者家的庫房。前者不可能,博士太顯目了。後者已經確認完畢。而且,對象的現金很少,缺乏獨立生活能力。就是如此。”

克勞斯摸著邋遢胡子開始生長的下巴說道,歸納起想法。

“或許是誘拐!”

瑪麗艾露做出了精彩的回答。像是是初次碰到孩子離家出走的母親般非常不安的樣子,克勞斯無視了她,勉強套用著經驗法則和兒童心理法則,發著牢騷自言自語道。

“煩惱的天才少女想要去的場所。PTSD。切換觀點……切換觀點,嗎。”

靠近窗邊,目光飄向外麵。

黃昏的帷幔正在落下,貝露哈根的街道上電氣燈亮了。從空中看的話就像是閃耀的星星一樣美麗的科學的燈火。

克勞斯用那如同貓頭鷹一樣的瞳孔眺望夜色,宛若舔舐著貝露哈根的街道般觀察著,然後,從周圍捕捉到了露出一個頭來的建築物。

學園都市貝露哈根最高的教育機關-----貝露哈根理工大學的時鍾塔。

“瑪麗艾露,稍微去散下步吧。”

“誒?”

“……好冷。”

阿娜麗莎抽了抽鼻子。

說起來,幾乎什麼都沒帶就逃出來後,就不得不忍受這貧困的生活。三天裏一直穿著同一件衣服也好,運動部用的淋浴室裏溫吞的開水也好,從大學研究室借用的毛巾發黴發臭也好,用那個黴臭的毛巾在硬床上擠在一起睡覺也好,都不得不去忍耐。

想要吃瑪麗艾露的手工料理。想要在幹淨的床單上橫躺著。想要在東方式的浴缸裏浸沒到肩膀一直數到一百。

想要回去。想要回家。

但是,回去的話……

阿娜麗莎抽了抽鼻子。

英格麗特擺出最後通牒是三天前的事了。

恐怖行動後的一個月,阿查科特的新型炸彈將沙比亞的鄉下鎮子同紫色閃光一起吹飛的那一天。炸彈的衝擊波使全世界都被震撼了。雖然一部分媒體和反戰運動家針對以維斯托尼亞為首,把市民卷入的與沙比亞內戰相關聯的國家,進行譴責和示威遊行,但去聽那些閑人蠢話的政府關係者一個人都沒有。

為了阻止沙比亞內戰的擴大和抑製第四次西方大戰的目的而投下的新型炸彈正如希望的那樣,作為『鎮靜劑』取得了相當大的效果。實際上,正打算把正規軍大規模投入的裏比托利亞皇國,因這大軍一下子就變成屍山的可能性而猶豫著。當然,裏比托利亞也一度說過要派遣軍隊,不派遣的話同國家的臉麵相連的招牌就會輕易地跌下來。隻是,派遣就得大規模派遣,並在暗中對阿德拉軍團進行修正強化。

這強烈的『鎮定劑』效果不僅停留在裏比托利亞皇國。

和裏比托利亞一樣檢討著大規模派兵計劃的各個國家被催促著重新考慮,慎重論占據優勢的國家也力求大幅度地增加情報收集活動。其它地方,沙比亞也湧起了巨大的反響。麵對轟炸,從反亂軍向共和政府、人民解放戰線叛變的市民急速增加,當地的外國軍開始為怠工和恐怖行動而煩惱。

然後,炸彈的衝擊波傳到了阿娜麗莎這裏。

直到因果律被猛然轉變的那天之前,不管怎麼講阿娜麗莎都沒在好好地進行研究開發,不,表麵上還是有在工作。完成克勞斯帶來的別處的研究所的,那種無法被采用於直接戰鬥的研發,再來就是偶爾協助極端次要的研究開發而已,像英格麗特要求的那樣『強力的家夥』實在沒法作出來。

不可能想不到辦法的。正相反,恐怖行動之後阿娜麗莎的腦漿像是被漆黑的感情驅使一樣,喃喃著向阿娜麗莎說出了數種兵器方案。複合裝甲甚至是腐蝕性氣體,滿滿一湯勺就能將一條街整個汙染的天然痘病毒。不論隱藏在什麼地方都能無須顧慮地燒死敵人的擴散型燃料汽化彈頭。能夠貫穿等級IV的防彈衣後在目標體內複雜地變換軌道的步槍彈。

從大量破壞到單人殺傷的所有殺戮和破壞的想法一起湧現,阿娜麗莎的才能持續喃喃細語著。一想到拉貝提亞,就想讓做了那些的家夥們嚐嚐血的報應。

吐了。

隨著意識的遠去而吐了。每次浮現起暴力的想法,阿娜麗莎就會因為良心不安,而使胃像被踢了一樣,胃中空空如也依然不斷吐著的阿娜麗莎被痛罵所埋沒。你所嚐到的恐怖和痛苦正是你所做過的事情相對的因果報應。肮髒的殺人犯還沒有殺夠嗎。

阿娜麗莎知道,不止是瑪麗艾露和克勞斯,連曾經對立的技術組也在保護自己。他們報告說,是因為自己力量的不足而停滯了開發計劃。對拉姆斯提博士無需指責,處分應該由我們來承擔,他們這樣說道。

哭了。

對他們溫柔的感謝和對自己的懦弱的不滿,阿娜麗莎哭了。

但是,他們的盾牌保護著阿娜麗莎,也隻到阿查科特的炸彈爆發的瞬間為止。直到端莊秀麗的人偶一般麵無表情的英格麗特對研究室做了什麼。

即便是克勞斯也無法反駁。即便是瑪麗艾露也無法插嘴。那天的獅子十字章現役最年少佩戴者,和拿到那個勳章的『卡哈瓦盧卡的慘劇』降臨的時候一樣,隻有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的、安穩的、沒有全部燒盡的暴怒充斥著。

“這是最後通牒了。這周裏提出新兵器開發計劃吧。不行的話,去協助魯道夫博士的研究。不喜歡的話就逃進修道院為了世界和平向神祈禱吧。”

阿娜麗莎逃跑了。

吸回再次垂下來的鼻涕,阿娜麗莎隻能看向天空。

從貝露哈根理工大學的時鍾塔向上看去的夜空中鋪滿了星星,月光通明。眼下閃耀著生活的燈光。漫天的星空和美麗的夜景。抒情的景色勾起感傷的氣氛。

不過,阿娜麗莎一看到星空就為了解開宇宙的真理而開始思索。

宇宙之謎,世界的真理,為了解明這些而傾注所有的才能,大方地向擁有同樣誌向的同伴分享那個成果。與戰爭和國家結合之前的科學像是嬰兒一樣純粹無垢,那時的科學是那樣的崇高。但是,被科學自己所放棄了的那個理想的時代,再也不可能第二次出現了。

這是就算阿娜麗莎個人也說得出來的事情,回過神時才注意到,一個格外大的鼻涕垂了下來。

不知多少次抽著鼻子的時候。

“晚上好,博士。”

“!?”被突然打招呼的阿娜麗莎把鼻水噴了出來。驚訝得仿佛心髒會跳出來,她回過頭去。

克勞斯正站在那裏。完全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別說是足音,連一點跡象都沒有。那樣唐突地登場的方式讓人想到的不是狐狸而是幽靈。

身著深灰色的製服和同種顏色的外套,戴著船形軍帽的克勞斯環顧四周。

“不錯的地方呢。夜景很漂亮啊。”

“為、為、為、為什麼會在這裏?”

瞥了眼由於過於吃驚連站都站不起來了的阿娜麗莎,克勞斯像是父親一樣歎了口氣。

“啊啊,適婚年齡的女孩卻弄得那麼髒,有好好地洗過澡嗎?”

“有、有借用過大學的淋浴室……回答我的問題啊!”

“年齡的功勞哦,博士。”

克勞斯敷衍的樣子回答著,站到了阿娜麗莎的身旁。

“……為了把我帶回去而來嗎?”

“嗯,嘛,作為工作也好,作為大人也好,作為熟人也好,必須得把博士帶回去呢。”

麵對阿娜麗莎僵硬的警戒心十足的臉,克勞斯有點隱晦地回答,從懷中取出香煙開始抽了起來。阿娜麗莎緊緊盯住克勞斯的側臉,視線馬上從沒有開口的克勞斯移向外麵,凝視著夜景。

兩人沉默著在夜晚的貝露哈根眺望星空。

寂靜中隻有阿娜麗莎偶爾的抽吸聲泛起些許波動。

克勞斯將已經一半以上變成灰的香煙丟到混凝土地板上,踩熄滅了火,緩緩張開了嘴。

“博士,換了一個視點後你可以看到什麼?”

“………………………………………………………………看不到。”

隔了好久之後,阿娜麗莎漏出了如蚊子振翅般輕聲的低語。

“那麼,到更高的地方去看吧?”

“…………………………………………………………………哈?”

阿娜麗莎抬起頭看著克勞斯的側臉,像是要探求他的真意。

“你說什麼?”

克勞斯像是惡作劇的小孩子一樣笑了,“那麼,走吧。”說著,拉住阿娜麗莎的手指引她站起來,就這樣拉著手向樓梯走去。

“等、等下。”

被平常的無法想象的克勞斯的言行強行牽引著,阿娜麗莎正困惑著就被拽走了。拒絕是很容易的。但是,從被握住的手傳來的克勞斯的溫度有著一種讓她難以離開的引力。選擇了孤獨之後有些渴望和人接觸的阿娜麗莎,真的揮不開克勞斯的手。

然後,那個時候她才知道,對於自己而言,就算對方是克勞斯,被男性握住手,在夜晚的道路上漫步這樣有著約會感覺的行為,也會令自己感到慌亂。

科學家特有的強烈客觀性和理性強迫自己意識到那些事實,阿娜麗莎由於害羞或是可憐,任由臉頰染成一片淡紅。

從工科大學的通道走出,克勞斯走進公共電話向誰聯絡著。

從他的語調中阿娜麗莎察覺到了那是在與英格麗特聯絡。不知道克勞斯本人有沒有發現,他和英格麗特接觸時的聲音有些溫柔。

總覺得沒有意思。

連波動函數也能夠流暢說明的阿娜麗莎,對於為什麼自己會覺得無趣無法做出有理有據的說明。

等克勞斯放回聽筒,阿娜麗莎用有些嚴厲的聲音問他。

“要去哪裏?”

克勞斯指著天空露出了惡作劇般的微笑。

“可以看到更美的星星的地方。”

克勞斯所說『可以看到更美的星星的地方』,是在高度五百米的上空。

拜托了英格麗特之後拿到了準備好的小鳥狀的親衛隊初等練習機,從貝露哈根試驗場起飛,在街道的上空緩緩盤旋。

眼下是街上閃耀著的燈光,頭上浮著的是一樣閃爍著的璀璨星光。像是被天地之間所有星星包覆住一般幻想的景色就在眼前,阿娜麗莎發出了感歎。

“……好漂亮。”

正坐在被戰鬥機乘員說成是『沒有一個是好的』的並列雙座位的右側上,眺望著景色的阿娜麗莎已經穿上防寒服戴上耳罩,雖然那個側臉上還殘留著生硬的表情,但已經像是初次到動物園玩的小孩子一樣亮了起來。

克勞斯斜眼看了看阿娜麗莎的樣子。

“你能夠喜歡真是榮幸。”

“一直這樣追求女人的嗎?”

少女對老成的回答繃緊了臉。

“一直這樣做的話不管有幾個腦袋都不夠哦。”

“說起來正處在飛行停止處分中呢。沒問題吧?”

“少佐又會抬不起頭吧……嘛,隻是在這附近慢慢飛的話沒有問題,反正不在民間航路上。”

阿娜麗莎“哼”的一聲點了點頭,扭扭捏捏地擺弄著手問,“為什麼要為我做這些事?”

“空軍正為了增強阿德拉軍團而召集人員。作為實戰經驗者的我一定會被召集的吧。我想最後還是做個禮節性的問候。”

雖然克勞斯沒有其它意思,但那句話在阿娜麗莎耳中就和催促她去兵器開發是一個意思。不做出什麼可以顛覆現狀的東西的話,自己就得回到戰場――是這個意思。

阿娜麗莎像是被背叛了一樣臉都僵硬了。

“這樣囉嗦就是為了讓我去做工作呢。”

用飽含壓抑住激情的聲音說著,朝克勞斯眨著眼睛。就在不久前還在為夜景而閃爍的眼睛,現在已經由於強烈的憤怒而黯淡。阿娜麗莎正激怒著。想象連一點都沒有猜對,雖然隻是個小孩子,但在那方麵果然還是女性,有著男人無法理解的情感呢。克勞斯從自己這邊做出了解釋,呼地歎了口氣。

“少佐心裏正火著,瑪麗艾露快要暈倒了。所以……老實說,我不論怎樣都行。”

放棄地說道。

“不論怎樣都行是什麼?”

對著不開心地皺起眉頭的阿娜麗莎。

“博士如果想要從這次事情之後就不幹的話就不要停下來。這樣就好了。幫助戰爭也沒有工資拿,還是改邪歸正吧,回歸到純粹的科學研究也不是壞事吧。當然也能隱忍,如果是博士的才能和拉姆斯提家的力量,一定可以東山重新開始的。”

用樸實的口吻說著,然後,詢問道。

“當然,如果說想回到開發的話,我不會吝嗇於幫助的。……怎麼了?”

阿娜麗莎嘟起嘴唇從克勞斯那裏移開了視線。

“……雪萊佛你們是為了安撫我才這麼做的吧。那麼這樣說也好。不需要委婉表示憂慮,直接讓我去做的你們想要的事情不就好了嗎,拽著我去研究所就可以了嘛。”

聽到鬧別扭一樣的回答克勞斯緩緩地發出一聲深深的歎息,撓了撓剃短了的發鬢。

“好好聽著,小姑娘。”

聽到那幾乎讓人哆嗦的冷酷聲音,阿娜麗莎想也沒想反射性地抬頭看著克勞斯。他露出了第一次見到的表情。沒有看慣了的微微苦笑也沒有困惑,和在『化學劑』的開發中指出過失時壓抑住感情的表情也不同。

“你們有免罪符那樣做也沒關係,但我們把生命托付給了你們做的東西啊。不管你們做出的是怎樣的破東西啊,甚至是一點用都沒有啊,我們都得相信你們的東西而賭上性命。僅僅是配合你們的心血來潮就會丟掉性命,或是變成殘廢的人生活下去啊!懷著不負責任的心情的話就不要幹了!”

被平靜地痛罵著的阿娜麗莎縮起了身體,開始有些小小的震動。

看著低下頭像是要哭出來了一樣的阿娜麗莎,克勞斯像是為剛才自己所做的事情感到羞恥一樣用左手擦了擦臉,長長地吐了口氣。然後,用如往常一般沉著的聲音說道。

“拉姆斯提女士,我說出了我的真心話,也請您說出您的真心話。”

一陣沉默。隻有渦輪螺旋槳發動機的轟鳴聲在駕駛艙中回響。

克勞斯一邊眺望著閃耀著數萬年前光芒的星星,一邊等著阿娜麗莎的話語。

“……好可怕。”

長長的沉默之後。阿娜麗莎開了口。

“由於我做出的東西,很多很多人都死了,好可怕。”

開始吐露出的話。

“像是個笨蛋吧?我現在才明白。自己所做出的東西不管哪樣都是非常可怕的。自己瀕死時才總算明白。我是個無藥可救的笨蛋吧。”

後悔。

“對不起。”

謝罪。

“總算是明白了。我從你那裏聽到非常殘酷的事情。”

阿娜麗莎回想起克勞斯在澤羅基地的演習場所說的話,大滴淚水與防寒服上乏味的迷彩斑點疊在了一起。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連續的謝罪。

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麵臨著人生最大的挫折。甚至雙親死去的時候,都沒有讓她的心像現在這樣滴血。心由於雙親的死去而像是植物從根部開始被折斷了一樣的時候,支持著阿娜麗莎就隻有學問。為了忘記雙親的死亡,為了忘記失去了雙親後的寂寞而把知識和教養,如同字麵上所說的那樣,一直學習到嘔吐。

但是,現在,知道了由於支撐著自己的認同感的龐大知識而產生的『罪』的現在。連將教科書拿在手中也覺得害怕。然後,阿娜麗莎在絕望的同時,品嚐到了對於自己的失望。意識到自己想要成為憧憬著的東方黑魔女這件事是個完美無缺的敗筆。領會到自己無法成為東方魔女這個事實。比起那個生產了無數的殺戮兵器,引起了數百萬的死亡,將那個行為以『瑣碎的事情』向公眾宣稱,超越了倫理和道德的黑魔女,比起那個出生於名門、就算被藐視為一族的黑羊也到達了他人所無法達到的境地的東方魔女,自己的精神、膽識、覺悟全都過於輕率且狹隘,阿娜麗莎正被這樣的現實圍攻,被悲慘的思緒所擊沉。

被失意和悲觀籠罩的阿娜莉莎.馮.拉姆斯堤能做的事,有也隻有流著眼淚,不停地道歉。

“……這樣就好了。隻要能夠明白那件事,對我來說就已經足夠。”

克勞斯像是在逗弄一直道歉的阿娜麗莎一樣說道。

“想要退出的話退出就好了。不論是誰想要說什麼,我也會把你解救出來。”

“不要,我不能退出。”

阿娜麗莎大大地搖著頭,用激動的語氣說道。

“?”克勞斯驚訝地皺起了眉頭。

“十歲的時候雙親因為事故死去,而我被本家收養。我的家,奧斯特.拉姆斯提家的財產還處於監護人的家主管理之下,直到我成人。所以,我不能違抗那些人的意向。”

阿娜麗莎用袖口拭去眼淚,她的眼中代替後悔、悔恨、反省露出的,是鬱悶和陰沉的熱情。

“拉姆斯提家雖然是名家但分家並不富有。之前的本家家主隻是個好女色的廢渣。僅僅是知道的同父異母的孩子就有十人。不知道的孩子還有多少連本家都不能把握。簡直是瓦倫蒂娜以前的那個皇室呢。”

權力者喜好女色。裏比托利亞皇室代代都是有豔福的男人,近親結婚也很多,白金色的頭發和暗紅色的瞳孔據說就是由於那個陋習而誕生的。順帶一提『魔女皇』瓦倫蒂娜從父王那裏篡奪了王座之後說著『獅子的血統裏不需要狗的血』,除了親妹妹拉班蒂娜,基本上將異母兄弟到親族都肅清了。

“現在的家主雖然很關照我,但那也不過是因為這個頭發。”

阿娜麗莎捏起頭發,憤憤地說道。

“頭發?”

“和皇室是一個顏色。雖然和皇室聯姻的大貴族並不是隻有拉姆斯提家,但無一例外都沒有表現出皇室的特征。雖然優生學上來說表現出來也並不奇怪,可這是除了皇室以外便不會出現的特征。你明白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是自己屬於皇室血統的決定性證據,最高的勳章。那些人比什麼都要渴望用錢也買不到的光榮。”

連克勞斯也明白那個道理。

作為馮.維茨勒本家家臣的克勞斯還記得舊貴族對於名譽的貪欲和高潔。比如英格麗特。為了能得到榮耀連戰爭都可以利用。另一方麵,對於部下和傾注了寵愛的人也絕對會去守護。克勞斯有這樣漂亮的軍曆,也是由於維茨勒本家的設法守護。

“很巧合的是,我有才能,給那些人招來財富和名聲的才能。對於那些人而言,我作為科學家比誰都要優秀,或是沙比亞內戰什麼的都無所謂。重要的是,名為我的勳章是正在為國家貢獻與活躍著的這個事實。為了在毫無意義的聚會上成為自傲於其它貪婪而且頑固人們的材料,本家是不會放過我的。”

阿娜麗莎憤恨地咬著牙齒說道。

“然後,對我自己來說戰爭也是必要的。這是獲得從本家獨立出來生活下去的力量的最好機會。如果在這裏得出結果,或許就能經由親衛隊和皇室接觸。本家不論怎樣都影響不到皇室。至少我是不可能再受影響了。”

遮住額頭露出了總覺得有些疲憊的表情,漏出了滿是懊惱的歎息。

“但是,我還是太天真了。我並不明白,自己所做事情的可怕。現在我害怕,害怕很多人死去了,害怕很多人悲傷。但是……從開發中退出已經是不行的了。”

最後,用雙手覆住顏麵,用宛若臨終之前的老婆婆那樣嘶啞的聲音低語道。

“已經,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雖然細微而又弱小,但那是阿娜麗莎的從心底噴出的叫喚,從靈魂漏出的悲鳴,是小小的魔女假麵下那個十六歲的,隨處可見的少女吐露出的悲歎。

聽著那靜靜的慟哭,克勞斯醒悟到自己隻看到了這個少女的一麵,不由羞愧了起來。

特別是阿娜麗莎.馮.拉姆斯堤作為人類還不成熟,或許還沒有嚐試過戰爭的瘋狂,覺得是從自己枯竭的環境裏逃脫絕好的機會到了。隻是,通往那裏的道路,絕不會輕鬆。然後,現在,懷抱著飽受苛責的良心沉沒到悲觀的深淵中。阿娜麗莎作為已經越過了界限,不論將如何崇高的目的和高尚的大義作為理由,都無法再次回歸為『純粹』的科學家了。

――要怎麼做才好?要怎麼做才能把這個小女孩從虛無的沼澤中救出?

數秒的沉思之後,被稱為狐的戰鬥高手找到了答案。如同數學般簡明到了殘酷的極致的回答,就是自己是不可能將這個少女從虛無的沼澤中救出這樣的現實。剛一想到那個,克萊斯合理的感性和理論的判斷就起了作用,毫不猶豫地決定了行動方針。

如果救不出來,至少不讓她淹死。將自己沉在她的身下,她不會被淹到就行了。直接用這隻手去殺人也不會有情感波動的自己,自發察覺到間接殺人而悔恨苦惱不已的少女,就算是笨蛋也知道作為人哪一邊更應該被拯救。

現在這個少女沒有溺水就好了。不久之後,或許會有誰會救她。或許她自己可以逃出。直到那個時候之前我就做她立足之處好了。

坐享其成,做出了某種意義上卑鄙決定的克勞斯緩緩地張開了嘴。

“……這樣也好。博士。殺了人之後什麼感覺都沒有的隻有電影中的英雄和獵奇殺人者。”

慢慢編織語言。

“我從空中看到了很多東西,比如人類隻是擁有智能的野獸的證據,比如人類這種生物是多麼機械地習慣的事實,以及……名為人類的種類具有高貴而不凡的品質這件事。”

“高貴而不凡的品質?”

阿娜麗莎的視線從正麵看著他。

“就是人殺不了人,這個事實。”

克勞斯斷言道。

“給予適當的條件和適當的環境,不論怎樣的人類都有可能殺人。實際上,我和維茨勒本少佐正在施加條件。就算是這樣做了,人類還是做不到殺害人類。縱使自己和同伴就要被殺了,也不會去殺害他人。這並不是觀念的問題。這是從統計學上已經證明了的客觀事實。”

克勞斯所說的都是真實的。

戰場上有著老練的戰鬥狀態的全部士兵中,實際上開火的僅僅有十分之一。沒過多久,龐大戰死者就由於機關槍和炮擊這樣的不特定多向攻擊而產生了。

在招來宛若噩夢般慘劇的第二次西方大戰中察覺到了這個事實以來,各國的軍隊相比戰爭更『熱心』地對士兵們傾注金錢和時間和勞力的結果,第三次大戰中已習慣於戰爭的西方領域諸國在『在自己的庭院裏進行戰爭的話還是算了』這樣認真的思考之後,取得了絕好的成果。

隻是,客觀的說,連心都被改造、成為了『戰爭機械』的士兵們中也有不少拒絕『殺』的人,因為自己所做的事而不斷後悔直到死去的人也有很多。

看到了這些可悲人們的心理學家門狂喜地說,隻有這個才是人們具有『高貴的品質』的證據。

“或許曾因為說些漂亮話而獲得賞賜,但我沒有實際看到過『高貴的品質』。”

遇到阿娜麗莎之前,地上前線航空管製官由於全員食物中毒倒了下來,克勞斯代替他們和降下獵兵團們一起前往前線的村莊。有一個降下獵兵對當時為地上的前線任務感到不安的克勞斯笑著說道,“沒事的,隻不過是郊遊哦,少尉大人。”

郊遊的前方,是與革命的熱情無緣的,以『由於從很久以前開始了』為理由支持王製的樸實人們居住的和平村落。原來如此,確實是郊遊呢。

如果到訪的時候,村莊還沒有被變成屠殺場的話。

廣場上男人、女人、老人、孩子的屍體被隨意地堆積著燒了到一半,像是還沒烤熟的魚一樣。房子裏麵,被強奸後殺掉的姑娘們倒在血泊之中,其中連十歲都沒有到的孩子也有許多。就算是地獄也不如這裏無法無天。

年輕的降下獵兵們和克勞斯,眼淚撲簌簌地溢了出來。並不是因為抱有對農民們的憐憫,而是義憤和社會正義讓交感神經變短,讓他們暴怒。

那個時候,從村落附近的森林傳來了槍聲。

然後,注意到的時候,空降獵兵和克勞斯已經將村外森林裏施暴的殘渣們製服了。雖然民兵們似乎也沒有過多抵抗就投降了,但他們的投降並沒有被接受。空降獵兵開始將哭喊著乞求原諒的民兵們一個接一個的處刑。

克勞斯並沒有參加處刑,但也沒有阻止獵兵朝著他們說『去吃屎吧』。

隻是同時,他也同情那些笨拙地哭著喊饒命的民兵們,扣動扳機比什麼都要可怕。就算能夠用導彈和機關炮彈將空中的兄弟擊落、用炸彈和火箭彈連同街上無辜的民眾一起焚燒,擊中近在咫尺的人們這種可怕的事實在做不到。

克勞斯像是逃跑一樣離開了處刑的現場,靠近了一名被民兵擊中的男子身邊。

向著著似乎是民兵們同伴,卻被打中了肝髒而奄奄一息的男子發問,為什麼要被打?為什麼會不可思議地被槍擊?克勞斯用隻言片語的沙比亞語問他。

男子斷斷續續地說,是因為沒有服從命令而被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