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品文:這裏所說的小品文,專指雜記、書信、題跋一類的文章。其中的《記承天寺夜遊》尤其為人稱道。這篇僅有八十五個字的文章可謂短小精幹、渾然天成、澄清明澈、超凡脫俗。文章的最後一句“但少閑人如吾兩人者耳”,可以說是畫龍點睛之筆,作者一語道出自己人格的高尚,並將夜月、竹柏作為這種人格的象征,令人為之讚歎。此外,《李氏山房藏書記》《與謝民詩書》也是此類作品中的佳作。
山水遊記:中國古人多喜愛遊山玩水,登臨遠望,相應的此類描繪山水、亭台、樓閣的作品也是不計其數。蘇軾作為宋代文壇的精英,當然也不會例外。而且蘇軾的一生,絕大部分時間都在在外做官,這客觀上為他創造了廣泛接觸大自然,接觸各地風光的機會。這一類的代表作品有《喜雨亭記》和《超然台記》,可以說是與之前範仲淹、歐陽修膾炙人口的《嶽陽樓記》與《醉翁亭記》相互輝映。但是,蘇軾散文中集大成之作仍要屬《前赤壁賦》和《後赤壁賦》。以《前赤壁賦》為例: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蘇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舉酒屬客,誦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鬥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淩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禦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於是飲酒樂甚,扣舷而歌之。歌曰:“桂棹兮蘭槳,擊空明兮溯流光。渺渺兮於懷,望美人兮天一方。”客有吹洞蕭者,倚歌而和之,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嫋嫋,不絕如縷;舞幽壑之潛蛟,泣孤舟之嫠婦。
蘇子愀然,正襟危坐,而問客曰:“何為其然也?”客曰:“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此非曹孟德之詩乎?西望夏口,東望武昌。山川相繆,鬱乎蒼蒼;此非孟德之困於周郎者乎?方其破荊州,下江陵,順流而東也,舳艫千裏,旌旗蔽空,釃酒臨江,橫槊賦詩;固一世之雄也,而今安在哉?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糜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與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托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嚐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而天地曾不能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於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為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
客喜而笑,洗盞更酌,肴核既盡,杯盤狼藉。相與枕藉乎舟中,不知東方之既白。
這首《前赤壁賦》寫於元豐五年(1082年)七月,這時蘇軾謫居黃州已近四年。無辜遇害,長期被貶的境遇不免使人鬱憤有加。但作者卻能坦然而處之,以達觀的胸懷尋求精神上的解脫。他在這篇賦中既是自言愁,而又自解其愁,最終在大自然中尋找到了精神上的寄托。賦分三層意思逐層展開,先寫夜遊之樂,再寫樂極悲來,最後寫悲後感悟。情感上一波三折,層層深入。文筆跌宕變化,熔寫景、抒情、議論於一爐,又借景說理、寓理於情,使得賦充滿詩情畫意,而兼具哲理性。作者用清新的散文筆調作賦,中間有駢詞、儷句,也用了韻,更多的是散句成分,這種賦稱之為文賦。除采用賦體傳統的主客問答形式外,這首賦的句式長短不拘,用韻錯落有致,語言曉暢明朗,其間有歌詞,有對話,抒情、說理隨性灑脫,恣意表現。這些都是對賦體寫作的一種深層次的挖掘與發展。
歸納起來,蘇軾的散文有如下幾點特色:首先,蘇軾的散文立意較為深遠。他的散文中經常引入大量人們所熟知的史料,然後經由自己的分析,從而得出新鮮的結論,而不是就一篇文章而談一篇文章。其次,蘇軾的散文構思常虛實結合,進而使文章的主題得到深化,使作品也具有了更為普遍的意義。再次,蘇軾散文中情、景、理三者水乳交融。題材豐富多樣,常常是描寫、抒情、議論三種表現手法並用或交互使用,使作品迸發出耀眼的光彩。這一點在蘇軾的《記承天寺夜遊》和《後赤壁賦》中均有體現。最後,蘇軾散文在文體及語言上都有所創新,如亭台樓閣記與山水遊記,本應屬於記敘文的範疇,蘇軾卻在其中夾雜了抒情和議論的成分,大大豐富了文體。蘇軾曾說過:“大凡為文當使氣象崢嶸,五色絢爛,漸老漸熟,乃造平淡。”(《竹坡詩話》)這也恰到好處地概括了蘇軾散文的藝術特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