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星期過去了。張振生已被采過五六次血。因為對他開了“特灶”,所以,對他的采血量大幅增加。弄得他頭昏眼花,身子像煮熟的麵條一樣軟。當他第七次被帶進采血室,狠心的大夫拿出一根特號針頭,從他的背後刺進脊椎骨裏,一陣劇烈的疼痛立刻襲擊他,他覺得全身的骨頭都碎了!
他似乎聽見從遙遠的地方傳來輕輕地哭泣聲,時斷時續,就如一個孤苦伶仃的孩子被遺棄荒山野外……他仿佛在野外的迷霧中磕磕絆絆地奔跑……
當他睜開眼睛,吐出一口沉重的氣息,朦朧中見到小個子在用肮髒的手背抹眼淚。忽然,他又歡快地叫起來:“呀,張大哥醒了!張大哥醒了!我以為你真的走了,扔下我們不管了呢!”
“張大哥,嚇死人了!你一天一夜沒睜眼。大聲叫你,也不應。”“葛優”喃喃著。
張振生艱難地活動一下手腳,盡管疼痛難忍,但從不皺眉頭。他覺得脊椎如木棍,又痛又麻,彎、直、轉都不能隨意,身體像變成空殼。看到大家那關切的目光,他勉強苦笑一下,微弱地說:“沒什麼,我能頂得住。”
老板對張振生的“優待”,張振生一直不知其故。在這裏,幸虧有小個子、“葛優”等難友們的照料,才使他的生命未枯。小個子不到二十歲,姓田,心地善良。他是個苦命的孩子。四歲時,娘服毒而死。父親娶了後娘,後娘又帶來四個孩子。後娘的虐待,親爹的無情,再加上那幾個孩子們的欺負,他簡直沒有生存的餘地,弄得他一直瘦小枯幹……
就是這小個子,總是精心地給張振生喂水喂飯,搓肩捶背,視同親人。當他講訴自己的身世時,張振生總是鎖緊眉頭。
幾天後,小田生病了,頭痛,發燒,不進水米,渾身像觸電似的打顫顫。此時,張振生的身體恢複了一些,能夠走動了。他站起來對著風筒喊;:“老板,小田生病了,給找個醫生吧!”
一連喊了七八遍,才從上麵傳來不耐煩的聲音:“喊什麼?喊什麼?這裏不是醫院。”
“那也要講點人道吧,不然送點藥來。”
過了一會兒,從風筒投下兩包感冒丸。“葛優”端來水,幫助小田把藥服下。小田在昏迷中喊道:“媽,媽媽,快來看我!快來呀……”
張振生一陣心酸,淚珠在眼窩中旋轉。
門突然開了,闖進來兩名打手,猛然從床上拖起不斷呻吟的小田。
“住手!你們要幹什麼?”張振生怒喝。
禿頭朝張振生瞪了一眼:“采血。這是例行公事,又輪到他了。”
張振生轉變了方式,用商量的口吻說:“二位兄弟,你看小田已病成這樣,放他一碼成不?”
“不成!這裏不養廢物!”
“連病人也不放過,你你們太殘忍了!”
“哈哈!殘忍?不殘忍你代替他呀!”
張振生立刻回答:“好啊!那就放開他,采我的血。”說完,他大步跨出門。
在往常,隻要他剛走出一步,三隻惡狗立即狂吠不止,恨不得把他一口吞掉。今天不然,狗們不聲不響地尾隨著他,其中一隻用後腿站立,以示迎接之意。張振生暗想:狗雖凶惡,但終究會馴熟;而人心之險惡,必是社會的災難!就眼前的狀態,若想帶領難友們脫離險境,談何容易?首先要闖過三道關:緊閉的門——惡狗——凶殘的打手……這些防線怎麼突破?他細心地觀察著,盤算著,鮮血無聲地流進針管。
兩天過去,小田的病情更加嚴重,服用感冒藥無濟於事。難友們多次呼喊救人,可是沒人應。
門又嘩啦一響,兩個打手又闖進來,直向小田撲去。
“你們又要幹什麼?”張振生怒道。
“采血。”
“人都快死了,還要采血?”
“少廢話!難道你們都想找死?”
張振生和“葛優”護住小田,盡量不讓打手靠近。隻聽咚的一聲,張振生的頭挨了一下,一頭栽倒在地。葛優也被另一個長發打手踢開,把昏迷的小田架走了。到了采血室,小田身上的血液全被抽幹,然後像扔出一個饅頭似的把小田扔進狗群。三隻惡狗蜂擁而上,瘋狂地撕咬那幹癟的屍體……
難友們從門縫裏目睹這一切,個個恨得捶胸頓足,同時又痛哭失聲!
餘下的還未死去的三十五名難友,依舊輪流被采血,使他們的體質急速下降,多數人都弱不禁風。不用說越獄逃走,就是把門打開,讓你隨便跑你也跑不動。這樣看來,增強體質就成了當務之急。
張振生想:怎麼增強體質呢?體育鍛煉隻是其中的一種方式,主要還應以設法減少血液輸出為上策。可是,老板不會答應的。想什麼辦法呢?張振生一連好幾宿沒睡好覺,一些念頭剛產生即刻又取消了。他忽然想起表叔在年輕時曾賣過血。他每次在在采血之前都要喝大量的紅糖水,其目的就是要降低血液的濃度。想到這,他心裏一亮:沒有紅糖水,白開水不是也可以代替麼?
主意打的後,張振生向送飯人提出每天供給兩桶白開水的請求,得到了應允。張振生悄聲對難友們說:“大家要記住,在臨采血前,要多喝白開水,使血液變得稀些,以便保護體力。另外,還得進行體育鍛煉。這項活動,由大廖指導。”
大廖高個,扁臉,說話憨裏憨氣的。他就是那個喝醉酒後被人家撿來的倒黴漢。
大家按部就班地實施,果然有效。覺得精力和體質都好轉了。
張振生又說:“再有,每人要輪流飼喂那三隻惡狗,才有利於乘機逃脫。明天輪大廖,後天是小程。往下由”葛優“安排。”
葛優坐在床頭上,悶聲不響。
張振生輕拍一下“葛優”的肩頭:“老葛,你有什麼好點子?”
“葛優”點點頭:“不知當講不?”
“請講。”
“等到大家都能把狗喂熟,那得需要很長的時間。俗話說,遠水難解近渴。時日一長,誰能保證那些魔鬼們不變換花樣?”
“是呀,那可咋辦哪!”許多人異口同聲。
“葛優”建議:“我看應該走捷徑。既然張大哥已經把狗喂熟,那麼,就讓他一人設法逃出去,報告公安部門,解救大家為上策。”
“這不行!”張振生懇切的道:“我和大家的命運是連在一起的,同生共死,絕不自己逃脫!”
“不!”葛優“繼續解釋,“這不是你自己逃脫的事,而是在你的肩上壓著三十四條生命的重擔。你的處境會比我們更凶險、更危機!你能出去,大家就都能出去;你出不去,必然先死。張大哥,看在弟兄們的份上,你就答應吧!”
難友們紛紛跪地苦求。張振生動情地說:“兄弟們快起來,刀山火海何足懼?萬一我失敗了,大家也不要氣餒,再設法重新爭取。”
一個陰森、黑暗的夜晚。其實,地獄裏永遠是黑夜。什麼是黑夜或者白天,隻能從風孔的亮暗,從周邊的響動來斷定的。
一天深夜,在大家共同努力下,撬開了第一道門。張振生輕吹了兩聲口哨,隨後向狗群扔出幾隻饅頭,狗們就一聲不吭地去搶饅頭。張振生乘機小心地走過去,來到第二道門前。這道門是鐵製的,無法打開。他隻好向別處摸索。他摸過一段牆壁後,又摸到窗戶框處。但窗口早被磚頭堵死。他嚐試著拆磚。蒼天有眼,磚有些鬆動。他很快拆出缺口。把頭從缺口伸出一望,竟然看見了天上的星星。他覺得有許多年沒看見它們了。他縮回頭,調轉過來,雙腳從缺口伸出剛剛落地,忽有一怪物嗖地一下落在身邊,又有一利器揮來,哢哢刺破褲子,把張振生的腿肚子刺得鮮血淋漓,疼痛難忍。他想躲閃,又覺得無處躲。他定定神,想要看清怪物的大致摸樣,但什麼也沒看到。
張振生心中犯疑:那是什麼東西?是人?不對,是人定會喊叫的,也不可能時而有影,時而無蹤的;是鬼?也不正確。因為鬼不會弄破人的衣服和肉體。他來不及多想,要設法盡快逃出去,就轉身衝向對麵的院牆。當他攀上牆頭,又見怪物在牆頭上。他隻覺得手背一陣劇痛,撲騰摔回院裏。起身看時,怪物沒有了。
怪物來去自如,迅速,會跳躍,會飛騰。難道是狐狸?心中有些發毛。但他橫下一條心,不論是什麼怪物,也要同它幹到底!他從牆根處找來一根木棒,作為防身武器。這時,怪物又突然現身,向他實施攻擊。張振生舉棒便打,不料怪物極為靈敏,棒棒擊空,最後一下終於打著了怪物,隻聽吱的一聲叫就逃跑了。
張振生乘機攀上牆頭,往下跳去。腳落地站立不住摔倒了,順著下麵是陡坡骨碌碌滾去,一直滾到最下邊的小溝裏。身上多處被劃傷、硌傷。他起身又茫無目標的亂跑。
山路兩邊是黑黝黝、延綿不斷的山峰。他跑著跑著,前麵出現山豁口,他不知當初進來的是不是走過這條路,因當時被蒙住眼睛什麼也看不到。
突然,豁口處閃出兩條人影,同時響起大吼聲:“狂徒!哪裏跑!”
張振生轉身往回跑。那兩人緊緊追來。他知道,往回跑更是死路!於是,他索性爬上左邊的山坡。
荊棘刺他的肉,亂石絆他的腳。多次的抽血、采髓,把他折騰得像一根貓貓草了。隻有信念支撐著他,隻有責任擠壓著他。他拚,再拚!摔倒了,爬起來……追來的腳步越來越近了!
不知跑了多久、多遠。他隻知道,難友們的重托壓在他的肩,難友們那期盼的目光像火一樣燃燒著他的心!他奔跑著,不顧一切地奔跑著,哪怕生命的蠟燭隻剩一點微光。
眼下,他跑到懸崖邊上,沒有進路,更無退路!他寧可死,也不回到魔窟裏去。他對著萬丈深淵默念:“難友們,永別了,你們好自為之吧!”他一縱身跳了下去……
“老板,那個逃跑的張村長被我們趕下死羊穀,摔得粉身碎骨了!”
“幹得不錯!果然不出所料。那個姓張的鬼得很,竟然闖過我三道封鎖區,還打傷了我的愛猴,但還是沒能跳出我的掌心。今後,我們要加大看管力度,就連蒼蠅也不準飛出去。並且,還要增大采血量,讓他們想爬也爬不起來。”接著,老板又對一位白衣人說:“哥,你要把業務再拓寬,有需要移植器官的用戶咱也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