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遷?”
“賊氛頗惡,已逼近畿甸,誠危急存亡之秋,怎可不長慮卻顧?唯有南遷,可緩目前之急,徐圖征剿之功。”
“此事重大,未可易言,亦未知天意若何?”
“天命微密,全在人事。事勢已至此極,若不速決,必有噬臍之憂。皇上當外度之時勢,內斷之聖心,不可再遲延了。”
崇禎四下看看,確定無人,才小聲道:“朕早有此意,隻是無人讚襄,故未敢言。雖然卿意與朕合,但外廷不從,如之奈何?事關重大,切不可輕洩。”崇禎臉色忽凝,“洩則罪坐卿!”
李明睿起身跪倒,“臣怎不知此事重大?斷不敢洩!”
“起來。”崇禎也起身虛扶一下,“遷往陪都,千裏迢迢,途中諸事如何安排?”
“臣以為可四路設兵,山東、山西、河南,此是陸路;登萊海船、通州運河,此是水路;皇上則從小路輕車簡行,直抵淮上。文王柔順,孔子微服,此之謂也。”
崇禎探身道:“誰可接濟,誰可領兵,駐紮何地?”
“濟寧、淮安俱要地,不可不設官,須擇重臣領兵。”
“何人領兵?”
“須戶、兵二部堂上官。”
崇禎搖搖頭,“此時兵在關門,將在各邊,調遣甚難呀!”
“關門兵不可輕撤,各邊將不可輕調,但近京八府尚可募,唯在公侯伯及閣部文武大臣,試其才能,推轂(gǔ)而遣之。”
“好,就按卿說的辦。”
見崇禎頷首,李明睿提出一個敏感問題,“皇上,內帑不可不發,留之大內,不過朽蠹,若至中途不足,區處甚難。”
崇禎再點點頭,“不過,戶部也應措置。”
“皇上,各部都已三空四盡,戶部絕難湊手。請皇上為宗廟社稷計,決而行之!”
“好吧。”
李明睿見崇禎意準,便再加一鞭,“臣謀不敢洩,但求聖斷。皇上但出門一步,便是天高地闊,不旋踵而天下運之掌上。若兀坐北京,堅守孤城,不但無益,且危。”
崇禎起身叫:“王承恩!”王承恩應聲進來,“在文昭閣擺宴,朕與李愛卿共進午餐。”
四
南遷就是逃跑,朝廷威權蕩然無存,半壁山河淪入敵手,去了南京也未必立得住,到頭來死了還落個逃跑皇帝的名聲。不遷,大明武力已喪失殆盡,江山盡失,做個俘虜皇帝更是千載之恥!雖然李明睿說“當內斷聖心”,但這種失顏麵的決定崇禎曆來是要推在大臣身上的。本想等到有大臣提出遷都之議,多數臣工讚同,才舉南遷,不想數日過去,大小臣工竟絕無一言。眼見李自成步步逼近,等不得了,崇禎隻好示意李明睿上疏,然後將閣臣召集到平台,賜座賞茶。
茶端上來,果然都換成了木碗。崇禎喝了一口,放下茶盅,說道:“鳳陽地震,祖陵受驚,朕請張道人起了一卦。”
“如何說?”陳演忙問。
崇禎搖搖頭,掏出一紙遞給陳演。陳演接過,幾人都湊過來看:
風從乾起,主暴兵至,城破,臣民無福;星入月中,國破君亡。
李建泰手中的茶盅掉在了地上,王承恩忙收拾了。半晌無語,蔣德璟看看幾人,小聲道:“皇上,出內帑充餉吧,或可有起衰振頹之效。”
不料話音剛落,崇禎竟滾下兩行濁淚,默然良久,才說了一句“今日內帑有難以告先生者”,便又沉默,隻是端起茶碗又放下,如是者三。
陳演看出崇禎是欲言又止,便道:“皇上是有話要說?”
“是呀。”崇禎終於開口,“李明睿上疏,要朕親征。”崇禎從案上拿起遞給王承恩,“念。”王承恩打開:
今日所最急者,無如親征。京營甲兵不下十萬,近畿招募可得數十萬,聖駕一出,四方忠義英雄豪傑必有聞風響應者。山東諸王府皆有宮殿,不妨暫駐蹕。待勤王諸師畢至,徐議西征。賊聞天子神武,先已伐謀,必倒戈相向。山東、河南兩路並進,鳳陽祖陵又可駐蹕。夫親征之舉以召忠義,不必皇上自為之也。南京有史可法、劉孔昭,此皆忠良,曉暢軍務,可寄大事。皇上召與之謀,必能催陷廓清,建中興大業。皇上起行,留魏藻德、方嶽貢輔導東宮,料理兵事。三韓重地皇上自為督率,六飛親駕,萬姓雷動,兵士氣鼓。真定以東,順天以西,可無慮賊氛之充斥矣。日逐一日,優柔不斷,天下大事尚可為哉?
所謂親征就是南遷,首輔陳演首先反對,“李明睿該殺!”
崇禎看看其他人,“諸卿如何說?”
方嶽貢四麵看看,開口道:“唐時再遷再複,傳國二百九十年;宋時一遷南渡,傳國百五十年。若唐宋不遷,又何有靈武、武林之恢複?又何有數百年之曆數?而靖康之變,宋徽宗、欽宗淪為階下之囚,高宗南遷而有南宋,畢竟保住了半壁江山。臣以為,就目下局麵,南遷為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