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詩論詩,是真力彌滿之佳境。遍覽《大地空茫》,發現一個頗具雅趣的現象,作為一位成熟詩人,黃曙輝素有“詩歌是情感火山的猛烈噴發,詩歌是語言最美麗的花朵”(《作者簡介》)的浪漫主義情懷,他第一輯中的一些詩歌文本,字裏行間都潛藏著“以詩論詩”的風采。且不論英國浪漫主義詩歌是否曾給予他一些潛在的指引和影響,單是中國詩歌的詩論現象,從杜甫《戲為六絕句》古代以詩論詩的開端,到胡適《夢與詩》現代新詩論詩詩的開端,其共通的“醉過才知酒濃/愛過才知情重——/你不能做我的詩/正如我不能做你的夢”,如此深情摯性的詩歌追隨和堅貞,也定會在詩歌學習過程中埋下或多或少的養素。概括起來看,前人以詩論詩,從內容而言,大致分兩類:一是評價作家作品,可稱為作家論;一類是探討詩歌創作規律,可稱為藝術論。而詩人黃曙輝《大地空茫》中“以詩論詩”的詩作,基本屬於藝術論。即通過抒寫自己的創作感覺或曰經驗,從而有意無意中便道出了詩歌創作的藝術規律,或曰詩歌藝術見解。這種現象的出現,也正是說明了詩人心智的成熟表達和慧性使然。
比如《大地空茫.第一輯敲我的魂靈如鼙鼓.洗》就是一首“以詩論詩”的典範之作:
天氣晴好在明亮的窗前
我試圖拆卸文字撣去一生的塵土
鳥雀在陽光裏不停地鳴叫
它們驚驚乍乍唱或者跳
抖盡毛羽之間的煩擾
我的幸運在於對文字的鍾情
我的不幸在於文字對我的戲弄
它們有時清清爽爽地出現
有時又如灰塵滿麵的我
讓人看不清本來的模樣
今天我要趁著天氣晴好
取來唐朝或者宋朝的泉水
讓自己與文字一同浸入水中
一橫一豎地洗一撇一捺地洗
洗出本色洗出骨骼洗出詩意
——《洗》
十八世紀法國學者布封說:“風格即人”,風格是能夠體現出一個人與眾不同的特色來。從這首詩我們可以看到黃曙輝風格乃是平淡冼煉、舉重若輕。當詩思從生活中來:“天氣晴好”,“撣去一生的塵土”,如何把握與捕捉,仍是焦慮與繁複:“有時清清爽爽地出現/有時又如灰塵滿麵的我/讓人看不清本來的模樣”,而當萬事具備,還欠東風,詩人進而以“洗”形象揭示提煉與鉤沉的關鍵與重要,“洗”的過程正是書寫的過程,洗去一切偽飾與形容,真在本色之中,善在骨骼之擔當,美在詩意之揮灑,詩人的詩歌主張不知不覺間,就已不著痕跡得體現出來。
《大地空茫》中“像一粒泄氣的語助詞”一組,《奴隸之歌》對文字的忠實、《捕獵》對創新的守候、《像一粒泄氣的語助詞》對真性情的追隨、《我的江山》對豐厚內蘊的想象、《惜字爐》對煉字煉意的嚴肅、《字與字在語言中交媾》對意境創設的崇拜,無一不在潛伏著黃曙輝誠實的詩歌經驗與詩歌追求,一種生命信仰般的詩歌聖經與圖騰,不僅吸引我們的眼球,更走進了我們的內心而共鳴。這是以詩語解詩理,以詩思現詩觀,“一語天然萬古新,豪華落盡見真醇”。(元好問《論詩三十首》)。
再如“我收集時間的骨頭”一組,既是詩人人生的寫照:“內心的清芬正是我的向往”(《菊花飲》)、“坐下來靜靜地啜飲/用泥製的杯入泥土的魂/苦過之後的一生在塵土的深處/苦盡甘來平靜安寧”(《苦茶》)、“那些依賴於文字存在的/也需要我們反複辨識/偽善的麵孔常常笑容可掬/必須提高警惕”(《我收集時間的骨頭》)等,又何嚐不是詩人詩歌創作的態度,不是技巧的解釋,而恰恰是讓讀者看到詩人的性情和作品豐富多彩的人生,這樣,“情感”在詩歌創作的重要性不必可以說理,而形象達成,並與“好詩不過近人情”(戴複古語)、“為情造文”(《張問陶語》)的詩歌本根相契相合。《我在詩國刀耕火種》、《減負》、《詩骨》等,都是在以詩心展詩情,用形象來論詩。
總之,黃曙輝詩集《大地空茫》,詩性思維充盈,實空之間、虛靜之間、心理體驗與直覺思維之間,詩人《赤足在荊棘中趕路》,“飛鳥兀自飛/遊魚兀自遊/我兀自喘息/我把遼闊存放在喘息與喘息之間”(《喘息》)。而遼闊,是多麼可貴。
2011年9月19日完稿於河北承德魁福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