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有些時候，五樓編輯部電梯口會響起連串急促腳步聲，還有一滴溜打招呼的哈哈哈，不消說，縱然不用抬頭側耳，伏案如常，我與同仁都知道來者何人。
曙輝先生禮數周到，直奔辦公室逐個問好（按他的說法，是“請安”）。他廁身官場多年，鎮日與紅頭文件、會議報告、工作材料之類公文打著交道，這個時候，他的懷裏多半抱著大摞剛網購的新書，並眉飛色舞地一一介紹，這是誰誰誰新出版的詩集，這是國外某某作家的作品最新譯本。他的笑聲是如此暢快，無遮無掩，連鏡片也似乎受到主人的感染，不管陰天晴日，總是閃爍熠熠之光。這光，一如曙輝先生心情的寫照：幹淨，明亮。
好幾次，我想借閱其中幾本書，但麵對嗜書如命的曙輝先生卻羞於啟齒，隻好做咬牙切齒大義凜然狀，從夥食費裏勻出碎銀幾文，步其後塵，化物質食糧為精神食糧，給心靈裹腹。這一次好了，不久的一天，一本不必親自掏錢的簽名本詩集，會伴隨著熟悉的腳步聲和哈哈哈，把墨香溢滿我的辦公室——“哈哈”！
這本書，叫《大地空茫》。作者姓甚名誰，就不容我饒舌了。
說是“小跑”，我個人認為並不恰當，也許是曙輝先生自謙吧。這個個頭不高的中年男子，精力充沛得令時光赧顏抱愧。如今，放眼望去，一些肉體看似活生生的，其實，不過是傳說中的酒囊飯袋，甚至行屍走肉。曙輝先生做事為人大刀闊斧，雷厲風行，平時生活中卻是隨和的，在他身上看不出一絲半毫官僚習氣，他全身每一顆細胞都充滿了活躍的元素，澎湃著生命的律動，體現的是一種詩人與生俱來的真性情、大氣度。這在追逐蠅頭微利、蝸角虛名成風的當今就無比難得了。他網名叫作“華南虎”，看看人家那個氣場，其光風霽月襟懷、震嘯千仞高崗之勢，非“虎”不足以形容。我曾在多種場合見識過曙輝先生的睿智、敏銳、灑脫，無論文人雅集，還是朋友小酌，酒量淺得隻差沒用掏耳勺盛酒的他，往往是主持人的不二人選（當然，其搭襠都是美女），在酒興和美女的雙重動力推動下，他搗騰得一幹人一個個心潮逐浪高單於夜遁逃，他自己呢，則以身作則，手抓空酒瓶做麥克風，站立靠背凳上，把老家原生態的“夜歌子”吼到人人需仰視的高度，並把一些跟益陽文藝圈子中朋友們相互逗趣取樂，卻謔而不俗的段子說得坊間流傳。一個不爭的事實是，如今野生華南虎已成瀕危動物，我在動物園見過籠中虎，那懶洋洋的模樣活脫脫就是“病大蟲”；甚至還有人出於某種目的，在網上拿虎造假。然而，造成這種惡果的人類依然數量逐日增多，依然以地球的主宰自居，但是，在許多人靈魂裏、脈管中，那種野性，那種血氣，卻正在喪失殆盡——是不是也已瀕臨滅絕了呢？
曙輝先生曾在環保部門工作過多年，在為保護和改善家園自然生態環境疾呼、奔走的同時，時刻防止自己心靈深處的綠水青山受到世俗環境的汙染，因此，我深信，在他心裏，有一個山明水淨，遠離塵世浮華的桃花源。要想進入其中，去領略花如何開得繽紛、鳥如何恰恰啼得自在的勝景，唯有通過他的詩歌。
寫到曙輝先生，自然繞不開詩歌。他曾在大山中把一段寶貴的青春貢獻給了祖國的軍工事業，如今，那個軍工廠早已是人去房空，荒草萋萋，幾近頹敗，這有詩為證。而早些年學上身的本事他並沒生疏，相反化武為文，成了寫作的“快槍手”。據說他一個晚上能寫十首甚至更多的詩作。劈劈啪啪地往鍵盤上敲打詩句，比鬥富者從口袋裏往外掏錢來得更快。日之所思，夜已成文，甚至不必到晚上，隻在一轉背的工夫。我相信這並非謠傳。我輩常於鬥室為尋章覓句糾結不已，折騰得夠戧，創作年年歉收，然每每以俗事纏身為由，搪塞別人，糊弄自己。曙輝先生卻時時激情在線，博客刷新勤密，屢屢有大型組詩見諸報刊，以至有了益陽文藝界“2009年是黃曙輝年”的說法。時隔兩年，他的創作勢頭始終不減，甚至大有超越之勢，這個奔跑者把包括我在內的一群人遠遠拋在身後，我隻有悻悻地感歎：這隻“華南虎”的看家本領，何止一掀一撲一剪？
這是天份，更與一個人的勤奮是分不開的。神馬都是浮雲，唯有詩歌讓人魂牽夢繞，這是因為詩歌是最富有意緒性的文學樣式，一些平日隻能壓在心底的情感，均能通過語言、意象，得以活脫脫地表現。人為了生存，有時不得不遷就世故，或閉目噤聲，隻有在屬於自己的天地才率性而為。一如走進歌廳，麥克風在手，於是敢用自己的唱法，吼別人的歌，不在乎旁邊拋來的是鮮花還是板磚。關於曙輝先生的愛好，套用一句話說是，左手詩歌，右手攝影。他喜交友，好遊曆，一雙腳踏遍了祖國的大部分名山大川，並幾次邁出國門，詩思俯拾即是。他說過：“這個日子要結伴去野外走走/找回匆匆忙忙遺落的故事/找回清風找回鳥鳴找回春天”，作為曾經的環保工作者，他一雙虎眼看世界，自非鎮日酩酊者所能比。發現美不易，揭示醜更難。他將詩的觸角深入心靈和靈魂，伸向曆史與現實，在虛實相映中，詩中那源於自然山水本真的力量，和人生感悟的放達的個性風采吸引了他的讀者和數量不少的粉絲（名曰“黃米粉子”）。這是大智慧，這是大悲憫。所思所想，其喜其憂，透過字裏行間彰顯無遺。或許某些急就章來不及推敲、斟酌，但散發人世體溫的詩句中所顯現的生命意識、人文關懷，能給人以激情的感染和思想的啟迪。我相信，這隻華南虎一旦於山巔長嘯，他的回聲會從天邊傳來，令聾瞽之人猛然驚醒；而他一仰頭，整個天空能裝進雙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