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看曙輝先生在一些公共場合激情四射,長袖善舞,其實,他的內心是寧靜的,其低調甚至到了“令人生厭”的程度。曙輝先生的藏書之豐,以我所見,怕是益陽文藝界之最。書卷盈室,坐擁百城,這才是靈魂的自留地。生命原本是內斂的。他是閑不住的人,卻坐得住,“躲在時光的縫隙裏”,“試圖從幽閉裏逃出,讓身體開滿桃花”,這一刻,他是內省的,本真的,但置身寂靜的一隅,他仍是在詩歌的“雪地上撒一回野”,仍然能聽見自己向遠方奔跑的腳步聲。曙輝先生一向厭惡對生活中的瑣屑、庸常的抒寫,鄉情,親情,激情,永遠是他詩歌創作最主要的三個關鍵詞,他在一如既往地孜孜求道詩藝同時擴展詩域,視野更加開闊,題材更加豐富,因此,我們在那融萬裏風雲於尺素之內的長篇抒情詩外,讀到了大量化萬鈞雷霆於管弦之中的小品巧構。我驚異地發現,與早期的作品相比,這些詩中生存現實與心靈狀態交織,融抒情和思辨於一爐,意象更加繁複、尖峭,充滿斧劈刀剜般的疼痛感。桃花,白雪;戰栗,突圍;歌聲,符咒;骨頭,鋼刺……這些彼此對立又相互映照的意象,呈現出人到中年後詩人宿命般的體驗和想象。曙輝先生詩中不斷出現“詞語”一詞,他曾以“詞語”為題寫了數首詩歌,“詞語密集地砸來”,帶著時光鋒刃的寒光。是的,歲月如飛刀,刀刀催人老,但詩人隻能在紙上憑借一顆顆文字、一個個詞語構築精神家園,如何打磨文字的光澤,如何捍衛文字的尊嚴,曙輝先生一邊給“靈魂穿上薄薄的衣衫”,一邊用“沸騰的血在大雪中種植玫瑰”,讓我們在溫婉的田園牧歌嫋嫋餘音中,觸摸到膝關節裏的冷,更聆聽到靈魂深處的疼。
外含其真,內蘊其正,詩格即人格,那劈劈啪啪的敲擊鍵盤聲,分明有著激情的奔放、骨骼的鏗鏘。詩人應該是在暗夜為人的心靈掌燈之人,與其說曙輝先生點燃的是詞語,不如說是讓血液燃燒。記得曾有多次,一些外地文朋詩友來益,在瀏覽名勝古跡、旅遊景點的過程中,曙輝先生不僅是“車夫”,也是當仁不讓的導遊、解說員。對於這些在他詩作中出現過的景觀,他可謂了如指掌,所以解說起來,他的“黃氏解說”往往發揮得淋漓盡致,比景色更引人入勝,跟他那位曾給足球比賽做過解說的家門有得一比,文朋詩友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對其軼聞掌故有所了解。但現在,我在閱讀這些詩歌時,好像行走在“黑暗徹底來臨之前”,而曙輝先生向導般走過來,他一言不發,可手中提著一盞燈籠。而燈光,並非指向可以免費到此一遊的山水。
何為詩人的天職?也許能通過他筆下沉默的文字找到答案。
有時候,我目睹曙輝先生嘻嘻哈哈、妙語解頤,跟個熒屏名嘴似的把現場氣氛調節到活躍、輕鬆、快活的最佳狀態時,暗暗猜測他一個人獨坐書房,麵對電腦,看似平靜如水,實則詩思意興遄飛,揮灑自如的場景,心想,哪一個角色才是真的他?我不去問,也就沒有給他提供說出答案的機會。隻能這樣解釋為,一個真正的詩人,動靜之間,哪怕輕輕揮一揮衣袖,也能顯出真我本色。
曙輝先生有妻賢淑,有女可人,和諧、安定的家庭生活使他有足夠的時間將心中的清風明月任意調度,然則,某些詩境緣何觸目驚心?詩中那種疼痛感緣何入骨入髓,令自己糾結,讓讀者深思?也許是這雙直麵現實的虎眼,剝去層層表象,把時間的褶皺和命運的紋理,比其他肉眼凡胎看得更深、更真切吧?現在,他又回歸國防事業,單位換成了人民防空辦公室。在我們仰望雲淡風輕時,他聽到的是靈感呼嘯而來的聲音。
在這裏,我也八卦一回曝個料。在曙輝先生眾多的留影中,他最常見,也是被大家評為經典的動作是:麵向前方,雙手高高舉起,呈“v”字形張開。我曾笑稱這不知是呼喚還是投降?現在可以肯定,若是呼喚,他是在呼喚激情、詩情;若說投降,除了繆斯,還有誰能征服這隻虎?
讀懂這個人,詩是解密的鑰匙。我想,那一天,當我翻開這本詩集時,仿佛是在慢慢打開他的心靈。
並且看見,曙輝先生奔跑的身影,永遠朝向內心,朝向遠方。
2011年8月11日湖南益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