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提奧徹夜未眠。凡·高不讓提奧到聖雷米去接他,準備自己乘火車到巴黎來。提奧很怕他在路上出事,一直憂心忡忡。第二天的火車10點鍾到站,提奧提前兩個小時就到了裏昂火車站。

喬安娜在家裏等候,覺得時間長得沒完沒了。她開始不安起來,擔心發生意外。最後,總算看見一輛敞篷的出租車向公寓駛來,兩張快活的臉龐向她點頭,兩雙手向她揮動。

凡·高緊跟著提奧下了車,走進寓所的內門。喬安娜原以為,這個讓丈夫牽掛了一生的哥哥是個虛弱的病人,哪知道凡·高麵色紅潤,身體健康。

喬安娜給凡·高也留下了好印象。她有一雙像母親那樣溫柔的褐色眼睛,充滿了善良。

“啊,提奧,”凡·高握著喬安娜的手,大聲地讚賞道:“你顯然找到了一個賢惠的妻子。”提奧領著凡·高走進臥室。4個月大的孩子在搖籃中蹬著小腿,一雙清澈的眼睛緊緊地盯著他。這就是凡·高家的下一代!凡·高頓時百感交集,自己都快40了,還是孤身一人。

晚上,凡·高的幾位朋友陸續到提奧家來,歡迎凡·高回到巴黎。第一個來的是奧裏埃,他是巴黎評論界一個嶄露頭角的年輕人。凡·高向他表示感謝,並說:“你的文章不僅指點了我,同時也指點了其他印象主義畫家。不過,你的那些讚美詞句,我還不配得到。我的一切都歸功於蒙提切利,他是阿爾色彩畫派的創始人。”接著,他送給奧裏埃一幅描繪絲柏的油畫。

唐古伊老爹仍戴著那頂圓草帽,送給凡·高一張日本版畫。他們愉快地交談著,煙草的煙霧彌漫了一屋。這使凡·高想起兩年前在巴黎的日子。“喬治·修拉的近況怎麼樣?”凡·高問。

“他得了肺病,快死了。”勞特累克說,“醫生說他活不到他的31歲生日。”“哎呀,這怎麼會……”“工作過度,文森特。”提奧說,“他一天隻睡兩三個小時,其餘時間拚命畫畫。”“那麼,修拉很快就要走了。”凡·高深思地說。

第二天早晨,提奧上班去了,喬安娜把嬰兒車推到了街上,讓孩子曬太陽。凡·高則呆在屋裏,望著牆壁走走停停,滿牆都掛著他的畫。“我要舉行一次畫展!”凡·高躊躇滿誌地自言自語道。於是他開始對自己的畫進行分類:炭筆畫集中在一個房間,水彩畫掛在另一個房間裏,油畫集中在剩下的房間裏。

十二點過一點,提奧從布索一瓦拉東公司下班回來,推著搖籃車在陽光下散步的喬安娜,一起回來了。

“我帶你們參觀凡·高展覽會,提奧和喬安娜。”凡·高在門口迎著他倆說。

“展覽會,文森特?”提奧問,“在哪兒?”凡·高把門打開,他們步入了走廊。提奧和喬安娜凝視著四周,愣住了。從走廊到浴室,再到廚房、空著的小房間和臥室,全是凡·高的畫,各個時期的繪畫作品,展現了一個藝術家成長的緩慢過程。提奧深切地感覺到:他的兄長是怎樣頑強地、痛苦地探索、升華和成熟,直至熱情地迸發,達到創造的光輝的頂點,以及衰敗……“啊,文森特,”他抱住凡·高的肩膀,動情地說:“這是我參觀過的世界上最好的美術展覽會。”三天後,提奧把凡·高送到了加歇醫生那裏。

“把他留下來,我知道怎樣對付畫家們。隻要讓他工作就可以治好他的病。我要讓他給我畫像,下午就開始!”一見麵加歇醫生就說。於是,凡·高當天下午就投入了工作。他很快就畫出了兩幅畫。

幾天後,凡·高為加歇畫了一幅肖像——《加歇醫生》。加歇簡直喜歡得發了瘋,並且堅持要凡·高再畫一幅送給他。凡·高隻好答應了。

6月靜靜地到來了。凡·高仍舊畫畫,但他感覺到疲乏,難以形容的疲乏。他的精力已經被耗盡了,好像過去的十年中,從他手中流出來的成百上千幅圖畫的每一張,都奪走了他生命中的一點火花。

一個星期天,提奧夫婦帶著孩子到凡·高治病的奧弗來度假。凡·高到火車站接他們,帶著一個鳥窩,給與他同名的侄兒當玩具。他把孩子抱了又抱,非常高興。散步的時候,他指著院子裏的禽畜教孩子:“看吧,小文森特。那搖著尾巴的是奶牛,喔喔啼叫的是母雞……”凡·高十分喜愛小侄兒,祈願他有一個比自己平靜的靈魂。然而讓他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在弟弟一家回去後不久,便來信說,孩子生病了。凡·高想去看望他們,又怕增加紛亂,猶豫再三之後,還是放心不下,乘火車到了巴黎。提奧臉色蒼白,心神不寧。他為兒子的健康擔心,也為自己生意上的危機而憂慮。凡·高盡力安慰弟弟,但也想不出別的辦法。當小文森特稍為好轉一點後,他便回到了奧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