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速效無益,當在孝悌上用功
(1943年7月3日與諸弟書)
【家書】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連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兩次所發家信。四弟之信,具見真性情,有困心橫慮、鬱積思通之象①。此事斷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長,非徒無益,而又害之。隻要日積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終久必有豁然貫通之候;愈欲速則愈錮蔽②矣。來書往往詞不達意,我能深諒其苦。
今人都將學字看錯了,若細讀《賢賢易色》③一章,則絕大學問即在家庭日用之間。於孝悌兩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分便是十分學。今人讀書皆為科名起見,於孝悌倫紀之大,反似與書不相關。殊不知書上所載的,作文時所代聖賢的,無非要明白這個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筆下說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並有虧於倫紀之大,即文章說得好,亦隻算個名教中之罪人。
賢弟性情真摯,而短於詩文,何不日日在孝悌兩字上用功?《曲禮》《內則》④所說的,句句依他做出,務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無一時不安樂,無一時不用適;下而兄弟妻子皆藹然⑤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學問也!若詩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計,即好極亦不值一錢,不知賢弟肯則聽此語否?科名之所以可貴者,謂其足以承堂上之歡也,也謂祿仕⑥可以養親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諸弟不得,亦可以承歡,亦可以養親,何必兄弟盡得哉?賢弟若細思此理,但於孝悌上用功,不於詩文上用功,則詩文不期進而自進矣。
凡作字總須得勢,務使一筆可以走千裏。三弟之字,筆筆無勢,是以局促不能遠縱。去年曾與九弟說及,想近來已忘之矣。九弟欲看餘白折,餘所寫折子甚少,故不付。
地仙為人主葬,害人一家,喪良心不少,未有不家敗人亡者,不可不力阻淩雲也。至於紡棉之說,如直隸之三河縣、靈壽縣,無論貧富男婦,人人紡布為生,如我境之耕田為生也。江甫之婦人耕田,獨三河之男人紡布也。湖南瀏陽之夏布、祁陽之葛布、宜昌之棉花,皆無論貧富男婦,人人皆依以為業,並此不足為駭異也。第風俗難以遽變,必至駭人聽聞,不如刪去一段為妙!書不盡言。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
【注釋】
①這句話意謂困苦心誌、竭力思考,百思不得其解的樣子。
②錮蔽:禁錮、蒙蔽。
③《賢賢易色》:此句出於《論語》中的章名,意在談論孝親之道。
④《曲禮》《內則》:皆係儒家經典之一的《禮記》中之篇名。
⑤藹然:和藹可親的樣子。
曾國藩家書⑥祿仕:做官的俸祿。
【譯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連接三月初一、四月十八日兩次所發家信,四弟的信,都見真性情,大概是苦悶憂慮之心過重,想盡快有個明朗的前程吧!這件事決不可以求快,快了便成了拔苗助長,不僅沒有益處而且有害。隻要日積月累像愚公移山一樣,終有豁然貫通的時候,越想快越易錮蔽。來信往往詞不達意,我能諒解苦衷。
今天的人都把學字看錯了。如果仔細讀《賢賢易色》一章,那麼絕大的學問就在家庭日用中間,在孝、悌二字上盡一分便是一分學,盡十分便是十分學。今天的人讀書,都是為了科名,對於孝、悌、倫、紀的大義,反而似乎與讀書不相幹。殊不知書上所寫的,作文時代聖賢說的,無非是要明白這個道理。如果真的事事做到,那麼就是筆下寫不出來,又有什麼關係呢?如果件件事不能做,並且有虧於倫紀之大義,那即使文章說得好,也隻算得一個名教中的罪人。
賢弟性情真摯而不善詩文,何不天天在孝、悌兩字上下工夫?《曲禮》《內則》所說的,句句依它去做,務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沒有一時不安樂,沒有一刻不舒適。往下對於兄弟妻子,都和藹有恩,井然有序,這真是大學問。如果詩文不好,這是小事不必計較,就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值一個錢。不知道賢弟肯聽這話不?
科名之所以可貴,是說它足以承堂上大人的歡心,說拿了俸祿可以養親。現在,我已得到,即使弟弟們不得,也可以承歡,也可以養親,何必各位弟弟都得呢?賢弟如果細想這個道理,而在孝、悌上用功,不在詩文上多費工夫,那麼在詩文方麵上的長進也自然會是出乎意料的。
凡寫字總要得一種勢頭,使一筆下去可以走千裏。三弟的字,筆筆沒有氣勢,所以局促而不能遠縱。去年曾經和九弟說過,我想是近來忘記了吧。九弟想看我的白折,我所寫的折子很少,所以不寄了。
地仙為人家主持喪事,害人一家,喪良心不少,沒有不家敗人亡的,不可以不極力去阻止淩雲。至於紡棉花的說法,如直隸的三河縣、靈壽縣,無論貧與富,男與女,人人紡布為生,好比我們那兒靠耕田為生一樣,江南的婦女耕田,如同三河的男人紡布一樣,湖南瀏陽的夏布、祁陽的葛布、宜昌的棉花,都是不論貪官男女,人人都以此生計,這並不足奇怪。隻是風俗難於速變,肯定有的是駭人聽聞,不如刪去一段為妙,再敘。
兄國藩手草
道光廿三年六月初六日(1843年7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