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書】
澄侯四弟左右:
八月廿四發去之信,至今未接複信,不知弟在縣已回家否?餘所改書院圖已接到否?圖係就九弟原稿改正,中間添一花園,以原圖係“點文章,一個板板”也。
餘所改規模太崇閎。當此大亂之世,興造過於壯麗,殊非所宜,恐劫數未滿,或有他慮。弟與邑中諸位賢紳熟商。去年沅弟起屋太大,餘至今以為隱慮。此事又係沅弟與弟做主,不可不慎之於始。弟向來於盈虛消長之機頗知留心,此事亦當三思。至囑至囑。
鮑、張廿六日進兵,廿九日獲一勝仗,日內圍紮休寧城外。祁門老營安穩,餘身體亦好。惟京城信息甚壞,皖南軍務無起色,且愧且憤。
家事有弟照料,甚可放心,但恐黃金堂買田起屋,以重餘之罪戾①,則寸心大為不安,不特生前做人不安,即死後做鬼也是不安。特此預告賢弟,切莫玉成黃金堂買田起屋。弟若聽我,我便感激爾;弟若不聽我,我便恨爾。但令世界略得太平,大局略有挽回,我家斷不怕沒飯吃。若大局難挽,劫數難逃,則田產愈多,指摘愈眾,銀錢愈多,搶劫愈甚,亦何益之有哉?嗣後黃金堂如添置田產,餘即以公牘捐於湘鄉賓興堂,望賢弟千萬無陷我於惡。
順問近好。兄國藩手草
鹹豐十年十月初四日
【注釋】
①罪戾:罪過,罪惡,罪行。
【譯文】
澄侯四弟左右:
我八月廿四日寄給你的信,至今也沒有收到回信,不知道弟弟從縣城回家了沒有?不知道經過我修改的書院圖弟弟收到了沒有?這幅圖是我直接在九弟的原圖上改的,在中間添加了一個花園,就是在原圖上做了點文章,都還是同一張圖紙。
我對規模太宏大的部分作了修改。遇到現在動蕩的時代,如果把房子造得太壯麗了,特別不合時宜,我擔心劫數還沒有滿,或者還有別的擔憂。弟弟要和鄉裏的諸位賢人士紳認真地商量。去年沅弟蓋的房子太大,我到現在都還認為這是個隱患。這件事情又是沅弟和你親自做主的,不能不在開始的時候就慎重考慮。弟弟向來對盈虛消長的道理很有體會,這件事情也要再三考慮。千萬要記住了。
鮑、張廿六日進兵,廿九日打了一個勝仗,這幾天駐紮在休寧城外。祁門老營安穩,我身體也好。隻有京城傳來的消息很不好,安徽南部的軍情也毫無起色,我是既慚愧又憤怒。
家裏的事情有弟弟照料,我很放心,隻怕在黃金堂買田地修建房屋,會加重我的罪孽,我心裏很不安,不隻是生前做人的時候不安,即使是死後做鬼也不會安心。特地把我的心思提前告訴弟弟,千萬不要促成在黃金堂買田地蓋房子這件事。弟弟如果聽我的,我就感謝你;弟弟如果不聽我的,我就會記恨你。隻要世道比較太平,大局能有所挽回,我家絕對不怕沒飯吃。如果大局難以挽回,劫數難逃,那麼置辦的田產越多,受到的指責就越多;銀錢越多,來搶劫的人也越多,這又有什麼好處?今後黃金堂如果添置田產,我就用公牘的形式捐給湘鄉賓興堂。希望賢弟千萬不要害我,壞了我的名聲。順問近好。
兄國藩手草
鹹豐十年十月初四日(1860年11月16日)
【精華點評】
《朱子格言》有言曰“勿營華屋、勿謀良田”, 曾國藩謹遵此古訓極力反對“買田造屋”,他認為起屋、買田是仕宦之惡習,他本人“誓不為之”。然而,他在鄉下管家的四弟曾國潢和攻下南京掠取橫財的九弟曾國荃卻都是地地道道的“造屋狂”,他們大肆營造豪華府第,這令曾國藩惶恐不安。
“天地間惟謙謹是載福之道”,家中積錢買田起屋,最易長驕逸之氣。曾國藩反對買田起屋,緣於其修身處世,講求清廉,孜孜以“勤儉”二字自律。昔日,星岡公每譏人家好積財為將敗之征。而廣廈良田亦非持盈保泰之道。他認為:求田問舍,內圖厚實,二者皆有盈滿之象,全無謙退之意,則斷不能久。而“儉而不奢,家道恒興;儉而不奢,居官清廉,庶幾長保盛美”。可見持盈保泰,明哲保身是曾國藩反對買田起屋、清廉勤儉的深層思量。
【經典格言】
當此大亂之世,興造過於壯麗,殊非所宜,恐劫數未滿,或有他慮。
要牢記家教之規
(1861年4月3日與四弟曾國潢書)
【家書】
澄侯四弟左右:
上次送家信者三十五日即到,此次專人四十日未到,蓋因樂平、饒州一帶有賊,恐中途繞道也。
自十二日克複休寧後,左軍分出八營,在於甲路地方小挫,退紮景鎮。賊幸未跟蹤追犯,左公得以整頓數日,銳氣尚未大減。
目下左軍進剿樂平、鄱陽之賊。鮑公一軍,因撫、建吃緊,本調渠赴江西省,先顧根本,次援撫、建。因近日鄱陽有警,景鎮可危,又暫留鮑軍不遽赴省。胡宮保恐狗逆由黃州下犯安慶沅弟之軍,又調鮑軍救援北岸。其祁門附近各嶺,廿三日被賊破兩處。數月以來,實屬應接不暇,危險迭見。而洋鬼又縱橫出入於安慶、湖口、湖北、江西等處,並有欲來祁門之說。看此光景,今年殆萬難支持。然餘自鹹豐三年冬以來,久已以身許國,願死疆場,不願死牖下,本其素誌。近年在軍辦事,盡心竭力,毫無愧怍①,死即瞑目,毫無悔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