剿撚無功,名毀津門

1865~1872年,收錄曾國藩從同治四年到同治十一年的家書

咬定牙根,徐圖自強

咬定牙根,徐圖自強

(1867年1月23日與九弟曾國荃書)

【家書】

沅弟左右:

十四日、十五六日接弟初十日函、十二日酉刻及四更二函。賊已回竄東路,淮、霆各軍將近五萬,幼泉萬人尚不在內,不能與之一為交手,可恨之至!豈天心果不欲滅此賊耶?抑吾輩辦賊之法實有未善耶?

目下深慮黃州失守,不知府縣尚可靠否?略有防兵否?山東、河南州縣一味閉城堅守,鄉間亦閉寨堅守,賊無火藥,素不善攻,從無失守城池之事,不知湖北能開此風氣否?鄂中水師不善用命,能多方激勸,扼住江漢二水,不使偷渡否?少泉言撚逆斷不南渡,餘謂任逆以馬為命,自不肯離淮南北,賴逆則未嚐不窺伺大江以南。屢接弟調度公牘,從未議及水師,以後務祈留意。

奉初九、十三等日奇諭,有嚴行申飭及雲夢縣等三令不準革留之旨。弟之憂灼,想尤甚於初十以前。然困心橫慮,正是磨煉英雄,玉汝於成。李申夫嚐謂餘慪氣從不說出,一味忍耐,徐圖自強,因引諺曰:“好漢打脫牙,和血吞。”此二語是餘生平咬牙立誌之訣,不料被申夫看破。餘庚戌、辛亥間為京師權貴所唾罵,癸醜、甲寅為長沙所唾罵,乙卯、丙辰為江西所唾罵,以及嶽州之敗、靖江之敗、湖口之敗,蓋打脫牙之時多矣,無一次不和血吞之。弟此次郭軍之敗、三縣之失,亦頗有打脫門牙之象。來信每怪運氣不好,便不似好漢聲口。惟有一字不說,咬定牙根,徐圖自強而已。

子美倘難整頓,恐須催南雲來鄂。鄂中向有之水陸,則格格不入者,須設法籠絡之,不可灰心懶漫,遽蔭退誌也。

餘奉命克期回任,擬奏明新正赴津,替出少泉來豫,仍請另簡江督。順問近好。

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夜

【譯文】

沅弟左右:

十四、十五、十六日三天收到弟弟初十的信和十二日酉刻及四更兩封信。敵人已折回竄向東路,淮軍、霆軍各軍將近五萬人,幼泉所部萬人還不包括在內,而不能與撚軍交一交鋒,可恨之至!難道是天意不願剿滅這股敵人嗎?還是我們對付敵人的方法還有不完善的地方?

眼下很擔憂黃州失守,不知道府城及各縣還可靠嗎?有部隊防守嗎?山東、河南州縣一味閉城固守,鄉村也是閉寨堅守,敵人沒有火藥,一直不善於進攻,從來沒有丟失城池的事。不知湖北是否會開(不丟失城池)風氣?湖北水師不善於用命作戰,能不能多方設法激勵規勸他們,扼守住長江和漢水,不使敵人偷渡呢?少泉說撚逆決不會向南渡江,我則認為任柱以馬為命,自然不肯離開淮河南北,賴文光則未嚐不打江南的主意。幾次接到你調動部隊的公文,從未提到水師,以後請老弟一定留意。

接到初九、十三等日的寄諭,對湘軍此次失利進行了嚴厲的批評,免去雲夢等三縣的縣令。你的焦慮,想來必比初十以前更厲害。然而心力困頓,憂心忡忡,正是磨煉英雄使你有所成就的時候。李申夫曾說我慪氣從不說出,一味忍耐,慢慢地圖謀自強之法,由此引用諺語說:“好漢打脫牙,和血吞。”這兩句話是我平時咬緊牙關、立下大誌的秘訣,不料被申夫看破。我在庚戌、辛亥年間被京城權貴唾罵;癸醜、甲寅年間被長沙人唾罵;乙卯、丙辰年間被江西人唾罵;以及兵敗嶽州、兵敗靖江、兵敗湖口,大概打掉牙的時候多著呢,沒有一次不是和血吞下。你這次和郭軍的戰敗、三個縣的丟失,也很有打掉門牙的樣子。來信常常怪運氣不好,這就不像是好漢說的話。唯有一個字都不說,咬緊牙關,慢慢圖謀自強才行。

子美如果難於整頓,恐怕必須催南雲來湖北。湖北以前的水師陸軍,有格格不入與我有隔閡的,須設法籠絡,不可心灰意懶、立即產生引退的念頭。

我奉命限期回任兩江總督,打算奏明皇上讓我於新年前往天津,替出少泉到河南來,仍請朝廷另派人擔任兩江總督。順問近好。

同治五年十二月十八日(1867年1月23日)夜

1886年,正紅旗漢軍都統善慶、醇親王奕譞、北洋大臣李鴻章巡閱水師

【精華點評】

在與太平軍的軍事鬥爭中,曾國藩常常占不到便宜,尤其在初期,幾乎屢戰屢敗。靖江之敗、湖口之敗中,曾國藩情急之下,皆欲投水自盡,都被部下所救。江西受困、祁門遭圍時,曾國藩心膽俱碎,魂夢屢驚,以至寫下遺囑。但他都頑強地咬牙挺了過來,迎來了轉機。曾國藩所以能夠如此,正在於他那咬牙堅挺的“耐”性。

靖江失敗後,曾國藩把自己關在長沙城外,七晝夜不與人說一句話,陷入深刻的反省與思考中。勝敗乃是兵家常事,但此次失敗成為曾國藩“咬牙立誌”的關鍵一次。曾國藩後來說,他平生有“四大慚”,即四大恥辱,而靖江之敗是其一,他說“甲寅年嶽州、靖江敗後,棲於高峰寺,為通省官紳所鄙夷”,但他經曆“此一磨折”,後來才有成功。他還說,他一生“打脫牙之時多矣,無一次不和血吞之”,靖江之敗亦是“打脫牙之時”。而“打脫牙和血吞”不是目的,“生平咬牙立誌,徐圖自強”才是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