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諭紀澤兒:
收到你三月十一日從省城寄來的信,全部都了解了。
鴻兒出了天花,我前兩封信都詳細地告訴家裏了。這六天病情更加平穩,現在抄下這六天的日記,寄給你沅叔,讓他寄回湘鄉老家,讓全家人放心。
我憂患之餘,每次聽到危險的事情,心裏都像開水燙一樣難受。鴻兒病好了以後,又因為湖北的撚匪長期占據臼口、天門,春霆的病又很重,使我非常焦慮。
你信中說左帥(宗棠)秘密彈劾次青,另外鴻兒來信說到福建流傳的歌謠,恐怕都不確切。我聽少荃說到福建鄉紳聯名呈文挽留左帥,而幼丹其實並沒有參加進去,隻是因為官銜最大才把他寫在第一的。左帥奏請朝廷委派幼丹主辦管理福州造船廠的事務,幼丹已堅決地推辭了,這件事我已從朝廷寄來的聖旨中看到了。我對左、沈兩位以怨報德的行為不能說一點兒不生氣,但我年歲老了,更加敬畏天命,極力克製偏心和猜忌心。你們這些晚輩年輕人更不該隨便生氣,和左、沈兩位不通信也就算了,除了這些不要有絲毫意見。千萬記住,千萬記住。
你的性格、氣質太清,清就容易變得軟弱,隻有誌趣堅定遠大,才能變軟弱為剛強;清則容易變得刻薄,隻有胸懷開闊才能從刻薄變得寬厚。我給你起的字是劼剛,就是怕你逐漸變得軟弱。教你讀書要有大度量,讓你讀陸遊的詩是為了啟發培養你的胸懷,怕你逐漸變得刻薄。你的天性是不重榮譽、金錢的,如果再從剛強、寬厚方麵下工夫,就終身受益不盡。
鴻兒身體已經全好了。端午節以後我會送他回湖南老家。這封信你給澄叔看一下,我不另外寫信了。
滌生手示
同治六年三月廿八日(1867年5月2日)
【精華點評】
工作中出了差錯怎麼辦?這是經常遇到的問題,處理不當,動輒對人際關係帶來惡劣影響。曾國藩也以非常慎重的態度去看待這個問題。他還把度量的大小列為區分君子、小人的又一重要標尺。他說:“所謂小人者,識見小耳,度量小耳。‘致使君臣、朋友、父子、兄弟、夫婦之間’,此皆量褊而易以滋疑者也。君子則不然,廣其識,則天下之大,棄若敝屐;堯舜之業,視若浮雲。宏其度,則行有不得,反求諸己。”他以此作為處理人際關係的重要指導思想。以寬容的態度對待反對自己的人,也是曾氏顧大局、識大體的重要表現。
一個功成名就的人,本就吸引他人的注意。如果不能夠持謙虛謹慎的態度,不注意保持良好的寬容,那麼自然會招來別人的嫉妒與仇恨。如果人們都不能以寬容的態度對待他人,那麼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的矛盾爭執將會無休無止。對待他人多些寬容與理解,生活中才會多一些和諧與溫暖。
【經典格言】
餘於左、沈二公之以怨報德,此中誠不能無芥蒂,然老年篤畏天命,力求克去褊心忮心。爾輩少年,尤不宜妄生意氣,於二公但不通聞問而已,此外著不得絲毫意見。
赴天津前安排後事
(1870年7月2日與兒子曾紀澤、曾紀鴻書)
【家書】
字諭紀澤、紀鴻兒:
餘即日前赴天津,查辦毆斃洋官焚毀教堂一案。外國性情凶悍,津民習氣浮囂,俱難和協。將來構怨興兵,恐致激成大變。餘此行反複籌思,殊無良策。餘自鹹豐三年募勇以來,即自誓效命疆場,今老年病軀,危難之際,斷不肯吝於一死,以自負其初心。恐邂逅及難,而爾等諸事無所稟承,茲略示一二,以備不虞。
餘若長逝,靈柩自以由運河搬回江南歸湘為便。中間雖有臨清至張秋一節須改陸路,較之全行陸路者差易。去年由海船送來之書籍、木器等過於繁重,斷不可全行帶回,須細心分別去留。可送者分送,可毀者焚毀,其必不可棄者,乃行帶歸,毋貪瑣物而花途費。其在保定自製之木器全行分送。沿途謝絕一切,概不收禮,但水陸略求兵勇護送而已。
餘曆年奏折,令夏吏擇要抄錄,今已抄一半多,自須全行擇抄。抄畢後存之家中,留於子孫觀覽,不可發刻送人,以其間可存者絕少也。餘所作古文,黎蓴齋抄錄頗多,頃渠已照抄一分寄餘處存稿,(此外黎所未抄之文,寥寥無幾,)尤不可發刻送人,不特篇帙太少,且少壯不克努力,誌亢而才不足以副之,刻出適以彰其陋耳。如有知舊勸刻餘集者,婉言謝之可也。切囑切囑。
餘生平略涉儒先之書,見聖賢教人修身,千言萬語,而要以不忮不求為重。忮者,嫉賢害能,妒功爭寵,所謂“怠者不能修,忌者畏人修”之類也。求者,貪利貪名,懷土懷惠,所謂“未得患得,既得患失”之類也。忮不常見,每發露於名業相侔、勢位相埒之人;求不常見,每發露於貨財相接、仕進相妨之際。將欲造福,先去忮心,所謂人能充無欲害人之心,而仁不可勝用也。將欲立品,先去求心,所謂人能充無穿窬之心,而義不可勝用也。忮不去,滿懷皆是荊棘;求不去,滿腔日即卑汙。餘於此二者常加克治,恨尚未能掃除淨盡。爾等欲心地幹淨,宜於此二者痛下工夫,並願子孫世世戒之。附作《忮求詩》二首錄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