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3 / 3)

今年開春後一直無雨,沙地村莊成天在迷迷茫茫的風沙中呻吟,農民們日夜翹首企盼著甘雨,等待播種。這時村裏出現了隻瘋狗。那是娘娘腔金寶家的黑狗,不吃食,老伸出舌頭流口水,紅腫的舌頭上還有水泡,甚至躥上倉房頂上迎風站立。這是典型的狂犬病特征。娘娘腔是個有經驗的獵手,不懂他老婆可懂他的狗,池舍不得殺這隻跟老婆”樣陪伴他的愛犬,想把它綁捆起後灌藥。可是病魔入體的黑狗,已經不認主了,一口咬傷了金寶的手腕,掙脫開繩索,狂吠著竄出院去,消失在村外的荒野方向。

娘娘腔罵罵咧咧地往自己淌血的手腕上壓了壓熱灰止血,然後就蒙頭睡覺了,也沒去追殺那隻瘋狗,又沒去村上說一聲。他沒在乎這是個多大的事,等黑子回來再處理就是。這一夜,村裏的狗們鬧開了。

先是來狼了般幾隻大狗吠叫,攪起全村的狗呼應,接著狗們來回竄著活動開了。正好是春季狗類交配鬧狗時節,趁著月夜風住,狗們三五成群地“狗連環”,整個是一個“性解放”,亂配亂交媾,把村街穀場攪得天翻地覆,雲遮霧蓋。當然,這裏邊娘娘腔金寶的黑狗最起勁,最瘋狂,把自己舌頭溢出的粘液體塗遍了全村的母狗嘴上。狗們尋覓交配對象時首先是用鼻嘴相互觸碰親吻,這一點跟人差不多。

村民都以為狗鬧春沒什麼。有些好受啟發的,也受感染在自己土炕上狠狠鬧了一下老婆,然後昏然入睡,不再去理會狗們鬧得凶,鬧得過頭。

第二天一早,村民們也沒發現什麼異狀。等早飯後,婦女們喂豬時發現不見了平常老來搶食的狗們。

狗們哪裏去了?幾乎全村的狗們都沒來吃食。狗們都在村外荒野上。

人們見了這情景,肯定會嚇一跳。三五成群的狗,在荒野上奔走,或迎風挺立,或流口水追逐,再或光天化日下當著人交媾。那瘋狂和自由奔放的樣子,一時會把它們錯當徹底擺脫人類主宰丟棄奴性而獲得自由回歸荒野的獸類。這些狗裏,為首的就是大禿胡喇嘛家的花狗,還有那隻娘娘腔金寶家的“黑子”脅從。

人們初見狗們的瘋態時,驚奇和納悶。後有好事光棍追逐著觀賞“狗打連環”的交媾,以解幹癮,發出陣陣淫邪的浪笑。到最後當狗們開始追咬圍觀者時,大家開始驚慌了。尤其娘娘腔金寶光著膀子也跑到野外,迎風流口水,接著把自己肩頭咬得血肉模糊時,有人驚呼出聲:“瘋狗病!瘋狗病一!”於是,全村籠罩起恐怖的氣氛。跟當初鬧狼一樣,家家戶戶關門閉窗,足不出屋,見狗就躲。鄉和縣裏派來衛生隊,穿白大褂的漢子們逮著人就注射,不管是野外還是屋裏,見到沒登記的逃脫者按倒了就打針,惟恐狂犬病大範圍擴散傳染。

村外拉起隔離帶,隻進不出,白色藥粉撒得全縣哪兒都是,隨著春季風沙四處飛揚,嗆得人無法呼吸空氣。就連家豬家雞家貓也受到了牽連,不是打針就是宰殺,真正的雞犬不寧天下不太平。

接著就是屠狗運動。

胡村長組織了打狗隊,村裏村外見著狗就打。有些狗偶爾清醒,入家門找食吃,主人則拎棒揮刀打將出來,滿街追逐。那可憐的狗“汪汪”哀鳴養,不明白主人為何如此無情。也有憐犬的,將狗藏匿起來,把狗嘴用鐵絲拴住或幹脆給它套上鐵籠頭使其張不開嘴。但這也不允許,胡村長帶打狗隊聞訊而至,就像當年鬼子進村般找狗打,弄得雞飛狗跳,村民們一怕狗咬二怕胡大禿查戶。有人也敢頂撞胡村長,說你們家花狗為啥不去打,胡喇嘛支吾說花狗竄到野外找不到。那人又揭露說花狗被你兒子二禿養在地窖裏誰不知道,胡喇嘛無言以對,吐一句胡扯揚長而去。

當夜,有人帶著衛生隊的人摸進了胡喇嘛的地窖。撲空。原先拴狗處,扔著那根解開的鐵鏈,盆裏的食也是溫的,地窖口站著淚眼汪汪的二禿。

胡喇嘛告訴來人,他兒子二禿瞞著他偷偷拴養了花狗,叫他發現後要宰殺時,二禿失手跑掉了花狗。並說那花狗嘴上有鐵絲罩,不會咬人或咬狗,安全得很,不會有事。

衛生隊的人衝胡村長搖了搖頭,但麵色嚴峻地勒令他,第二天起帶他的打狗隊必須去追殺了花狗,那狗是病源體,再讓它竄到野外把病菌傳給其它村的狗引出後患那就拿他是問,依法處理。

這一下胡喇嘛傻了眼。在村裏他可以飛揚跋扈,說一不二,但在上邊來人麵前他可是孫子,尤其這非常時期的衛生隊人員,他可不敢惹。人家是代表政府執行衛生防疫法令,不是簡單的過去那種計劃生育結紮隊,專找婦女子宮下手的“宮作隊”。

第二天,胡喇嘛帶領他的打狗隊出發了。村邊樹林,西北沙坨,村南河溝,哪兒都沒發現花狗的影子。有人來報,村東北郭家墳地一帶花狗出沒,胡喇嘛飛速趕至,可隻發現了堆狗屎,不見狗影。不過,他們這次有了意外的收獲。在墳地北邊的沙坨子根,有個獸類般的黑影子蜷曲在那裏,一動不動。有人張疾手快,喊一聲有瘋狗便舉槍就打。“砰”的一聲,鐵砂飛散。槍是打中了,可那物一下子給打精神了,槍砂在它身上似興奮劑一樣刺激了它,“吱楞”一下翻身而起,“哇”一聲狂嘯著衝人們瘋撲過來。這一下胡喇嘛他們看清楚了。

那不是瘋狗,而是失蹤多日的患狂犬病的娘娘腔金寶。口吐白沫,兩眼血紅,赤裸的上身處處傷痕,雙肩頭被自個兒咬爛後露出白骨,後臀上流著血,那是剛才被砂槍子兒打爛的。蓬頭垢麵,牙口沾血,張牙舞爪地撲過來的樣子實在令人感到恐怖,不寒而栗。

“金寶!娘娘腔!是我們!是我們!”胡喇嘛大聲喝叫。

娘娘腔金寶渾然不覺依舊瘋叫狂呼著橫衝直撞,張著大嘴哧哧做咬人狀。有兩人嚇得撒腿就逃,這一下更引發了金寶的追咬的欲望,從這兩人後邊瘋追過去。“金寶!你他媽停下!你醒醒!”

胡喇嘛怒喝著從金寶後邊追,回頭又喊:“大家快上!把他抓回來!別叫他咬著人!”

前邊嚇跑的兩人當中,有一個被樹根絆倒了。娘娘腔金寶幾步趕上,撲過來就想咬這位嚇破了膽的喊爹叫娘的人。正這時胡喇嘛也趕到,一槍托把他擊昏過去了。

當胡喇嘛他們抬著五花大綁的娘娘腔金寶走過村街時,人們像參觀動物園珍奇野獸般尾隨追看,搖頭感歎,撫額慶幸。這一天村街上很熱鬧。

衛生隊給金寶先打了些針又灌些藥,然後用專車把它送到地區傳染病醫院,繼續治療。

我目睹了村裏發生的這一切,心裏更為白耳擔心了。它從縣公安局那兒逃出來已經有些日子了,它此刻在哪裏呢?為什麼不來找我家?難道它真的找不到這裏的窩,或忘記了我們嗎?

我不相信。白耳不會笨到如此地步,也不會薄情寡義得連回來看一次都不肯。縱然它回歸荒野,也不會這樣的。

它肯定遇到什麼麻煩了。尤其本村和外村都在鬧瘋狗,都在搞屠狗運動,它可千萬別叫人當瘋狗打了。我不時地抽空到村外野地轉轉,當然手裏拎著鐮刀或棍棒,想碰碰運氣。反正我們村孩子不能去鄉中學上學了,受隔離防疫,我們都一時失學,閑著也閑著。

今天我又瞞著家人去村外野地。

走之前去找伊瑪,想拉她一塊兒去挖野菜。可她正在喂豬,也沒什麼熱情去野外,自打上次去縣城回來後,她沒有像以前那樣對我有求必應了。我隱隱感覺到她對我有些冷淡有些回避,眼神幽幽的,嘴巴噘噘的。

我顧不上這早熟的怪丫頭,一人去了野外。

風沙中轉了半天,毫無所獲,站在坨頂一聲聲呼叫白耳,可茫茫大地空空蕩蕩,聽不見白耳那熟悉的吠哮回聲。失望中,我坐在通往縣城的路口高崗上,遙望著遠方。我幻想著白耳從那迷茫的極目處飛躍而出,伸展四肢,投人我的懷抱。

當太陽西斜我正要起身回家時,從那路的盡頭出現了一隻黑影。不是白耳,而是一輛小車,車上坐的是穿戴闊綽的毛哈林爺爺。

哦,毛哈林爺爺回來了。他帶回來了一個驚人的消息。關於狼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