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槍聲驚醒的烏太揉著眼睛,迷茫地問:“出什麼事了?”爸爸一腳踢過去,罵道:“你這孫子,又差點壞了我的事!狗改不了吃屎!”烏太明白發生的事,慚愧地低下頭。收拾好東西,騎上駱駝,我們又出發了。
但願往後的路程,一切順利。
從此,我們甩不掉母狼了。
白天根本看不見它的影子。可一到夜晚,我們駝隊後邊不遠處,便閃動起兩點綠光。我們停,綠光停,我們動,綠光動,遠遠尾隨著,簡直像兩點鬼火般纏住我們不放。
爺爺惱怒地衝綠光放槍,可在射程之外,綠光一閃而沒。我們一走,它又即時出現頑固地跟隨而來。
“不用管它,夜裏別讓它靠近過來就成。”爸爸說。於是,三個大人每到夜晚住宿時輪流放哨,也不再喝酒貪杯。尤其烏太為彌補上次的失誤,變得很積極和熱心,再也沒有出現問題,人也變好了許多。我爸許諾他出了大漠好好答謝他,留兩匹駱駝送給他,他更是樂得合不攏嘴。爺爺勸他從此改邪歸正,娶妻生子,過正常人的生活,戒掉酗酒惡習。他滿口答應。
我們在大漠中已經走了二十多天。而那對綠光始終尾隨著我們。
有一次,我們在白天看到了它的身影。沙梁上,它走得搖搖晃晃,已沒有了往日矯健的雄姿。顯然,長途奔襲,大漠中又找不到足夠的獵物和飲水,它日益支持不住了。
“哈,這畜牲快完蛋了!”烏太指著孱弱不堪的母狼,幸災樂禍地喊。
“它可真頑強,令人佩服,人有時對自己孩子也沒它這樣愛至骨子裏。”爺爺也不禁感歎。
“回去吧,別再跟隨了,你會倒斃的……”爸爸衝那母狼揮手喊,他眼裏充滿同情和愛憐。白耳也有時衝母狼“嗚一嗚”地嚎叫兩聲,但它不再敢回它那兒了。
由於小龍變老實了許多,爸爸又把他交給我照顧,他好騰出手來對付母狼的襲擊。
不過,我漸漸地發現了一個秘密。
我每次喂小龍弟弟肉塊或者烤餅,他很快就吃完,“嗚哇”叫著還要。一開始我不以為意,以為他肚量大能吃。後來我突然發現他趁我不注意把塞進嘴裏的肉塊又悄悄吐出來,壓在屁股下邊。我暗暗納悶,他這是幹什麼?野外生活的習慣,怕不夠總要積攢點?我裝做不知不去管也不看他,這時候他把屁股下邊的食物從柳條筐底邊的一個小洞悄悄撥拉出去!好家夥,原來他不知何時在柳筐底邊摳出了一個小洞,從那小洞往外丟送著食物。顯然,那是留給母狼吃的!真有你的,狼孩兒弟弟!
難怪那母狼這麼多天在沒有食物的大漠中一直尾隨著我們原來你在做內線搞裏應外合,真是聰明至極。我甚至有點為小龍的舉動感動。
我決定保留住他這一秘密,不揭破他,也不告訴大人。反正那母狼體弱不堪,也無法靠近我們,構不成什麼危險。繼續讓小龍弟弟盡他的孝心,悄悄喂他的狼媽媽吧。後來我們又走了幾日,遇上了沙暴。一早,看著東南的那輪帶黃暈的太陽,烏太有些緊張,說今天可能起風,早點找一個安全地帶宿營。我們就緊催駱駝趕路。到屮午時大風追上了我們,遮天蔽日,飛沙走石,天和地渾黃一片。呼嘯狂卷的風,把一座座沙丘拋上天空,又在一片片窪地上堆起沙山,風卷沙,沙助風,轉眼間改變大漠中的地形地貌。風沙擊打著駱駝,讓人睜不開眼睛。
“不好,咱們不能趕路了,會迷路的。我知道附近有個沙山洞,咱們去那兒躲一躲吧。”烏太用手把著風鏡,對爸爸他們說。由於張口說話,他灌了一嘴沙子,“噗噗”地吐起來。“好,那咱們快去,避過這大沙暴再走。”爸爸和爺爺都同意。
我們費了很大勁,在風沙中搏鬥到傍晚才找到那個山洞。這是一座離地麵才幾十米高的沙岩山,周圍也有些從沙地上露出尖峰的沙岩沙山,可山的大部分都埋在黃沙下麵。山洞裏還寬敞,洞壁全是風化風蝕的岩石。爸爸他們把駱駝上的東西全卸下來,搬進洞裏,駱駝無法進洞,就把它們拴在避風的岩洞附近的枯樹上,在風沙中極艱難地喂給它們豆糧和鹽巴吃。
沙岩洞裏很舒服。風沙在洞外肆虐,如千軍萬馬奔馳沙場;洞內卻安寧而溫暖,心中的恐惶和身上的疲倦都一掃而光。爸爸拍著烏太的肩膀說你真是個好向導,大漠中的活地圖,今晚咱們不趕路好好喝二兩。一聽喝酒,烏太高興了,跑出去抱進來一捆枯樹枝,點火弄吃的。外邊的風沙依舊怒吼著。
大人們嚼著烤肉喝酒聊天,惟有狼孩兒弟弟小龍情緒抑鬱,悶悶不樂,我喂他東西他也似乎一下子沒有了食欲,不理不睬,目光始終盯著洞外。這麼大的風沙,那母狼可不好熬啊!我也不由得擔心起來。白耳則守在洞口,它不知何因不願靠近狼孩兒弟弟。它呆呆地望著洞外,眼神怪怪的,吐著舌頭趴在那裏一動不動。
酒足飯飽,人們要歇息。爸爸出洞察看了駱駝,回洞後又搬些石塊半堵了岩洞,然後把小龍弟弟抱出柳筐,放在地上睡得舒服些,但把他的腿和自己的腿綁在一起。我們就這樣很安穩而放心地睡過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按我的計算應該是天亮了,我被尿憋醒,而且旁邊的小龍弟弟也不知何時醒來的,“呼兒呼兒”叫個不停。洞口那兒白耳也哽哽地呻吟。大人們過分疲倦再加上喝酒,依舊鼾聲如雷。
洞裏此刻聽不到外邊的風沙呼嘯了。我奇怪,難道風停了,我迷迷糊糊地走向洞口想出去撒尿。可我找不到洞口了,摸摸索索到原先洞口位置,一摸一看,頓時嚇出一身冷汗。原來,洞口被流沙堵死了!“爸爸!爺爺!”
我趕緊跑回推醒爸爸和爺爺他們。
大人們跑到洞口一看也嚇呆了,動手搬開原先堵的石塊,流沙嘩嘩往裏流進來。爸爸他們拚命挖沙,可挖多少流進來多少,洞口外頭不知堆積了多少噸流沙,有可能填滿山洞還是打不通。
洞內空氣漸漸變得稀薄了。大家都感到呼吸困難,胸口窒悶。
挖沙子的爸爸不敢再挖下去了,一是呼吸不暢渾身乏力,二是再挖下去非把自己埋葬在沙裏不可。
“天啊!為什麼這樣?這是老天絕我們活路啊!”爸爸拍打著沙子,又爬回洞裏,抱住我和小龍絕望地喊叫,“孩子,爸爸對不起你們,爸爸把你們帶進了這絕境!”
烏太也在一旁喘不上氣地自責:“都怪我,都怪我……”爺爺盤腿坐在原地,好像在調勻呼吸,可又像處在昏迷狀態。白耳狂吠著也拚命往外扒沙子,可滑流而人的沙子差點把它埋住,它恐懼地退回來,原地打轉,哀叫呻吟。
爸爸張著嘴呼吸困難地伸手解開小龍的綁繩,一邊低語:“孩子,爸爸給你鬆綁,這會兒了,應該還你自由了……”
小龍一獲自由也撲向洞口,扒起沙子來。可很快跟白耳一樣被流沙衝回來不敢再碰沙子,呆呆地蹲在原地,向外哀嚎起來,尖利而長長的剌人心肺的嚎聲,在山洞內綿綿不絕的回蕩,也透過流沙和洞壁向外傳揚出去。
我依偎在爸爸胸口,困難地一字一句說:“爸爸,不管怎麼樣,我們找回來了弟弟,我們死在一起,也挺好……”
爸爸仍擺不脫痛苦和自責,撫摸旁邊的昏迷中的老父親,看看洞口哀嚎的小龍,擊打起自己的頭自語:“我千辛萬苦,九死一生,誰想到結局會是這樣,害了小龍,害了你,也害了老父親,害了大家,我是個罪人!嗚嗚……”爸爸傷心地號陶。
“爸爸不要這樣,我挺佩服你…你是我和小龍的好爸爸……你已經盡了力,盡了做一個爸爸的責任……”
我喃喃自語著,漸漸失去了慼覺,眼前一片黑暗,大腦裏漲裂般的疼痛和胸口上壓著塊石頭般的沉重窒息,全部消失,我如一隻飛騰的蝴蝶般輕鬆……是的,一切都結束了。
時間這會兒是停止的。也許過了千年,也許是轉瞬之後。突然,我的鼻孔和胸肺之間有一絲清涼的感覺,是空氣!我大口大口呼吸起來,啊,新鮮而充足的空氣正源源不斷地流進洞裏來。我活動著四肢,坐起來。旁邊的爸爸也正在蘇醒。有一道亮光剌得我睜不開眼睛。
是洞口那兒。我終於看清楚,堵死的洞口那兒從外邊挖出了一個洞,空氣是從那兒流進來。
同時,我也看見了一個黑影正叼拖著狼孩兒弟弟小龍,往那打開的洞口爬去。是老母狼!啊,這個不屈的精靈。
我推了推爸爸,輕聲說:“爸爸,你快看,是它,是老母狼救了我們……哦,它又要帶走弟弟了……”
“別走……放下我的兒子……放下……”爸爸還很虛弱,有氣無力地喊著,衝母狼爬過去。
“爸爸,要不算啦……小龍屬於它的,讓它帶走吧……小龍跟我們在一塊兒多痛苦……就讓他們回歸荒野吧……”我不知是被母狼的這種不屈不撓的精神所感動,還是為了報答它的救命之恩,不知不覺地如此說道。
“混賬!小龍是我兒子!不能讓它帶走!不!母狼你站住,快放下我兒子!”爸爸怒叫著,還不能站起來的他,情急之下就一邊爬著跟出去。可是已晚。
母狼叼拖著開始蘇醒的狼孩兒,已從那亮晃晃的洞口爬出去,在洞外發出了一聲長長的歡快自由的嗥叫。可轉瞬間,那嗥叫聲變成了一陣短促的狺狺吠哮。我們都奇怪。出了什麼事?
爸爸第一個爬出那洞口,我和已醒的爺爺、烏太隨後。於是,我們看見了奇特的一幕。
我們的五匹駱駝圍住了母狼。駝繩都斷了,拴它們的枯樹已埋進沙子裏,顯然它們早已掙斷拴繩,躲開了風沙。母狼左衝右突,可五匹駱駝就是不讓它走。母狼怒極,進攻一隻老駱駝,張開大嘴咬過去。可老駱駝更有經驗,抬腳便踢翻了母狼,另一匹駱駝也踢了一腳。幾個回合,那母狼便被踢昏過去,倒地不起了。而可憐的狼孩兒弟弟小龍,趴在母狼身上嗥哭起來。這時白耳也竄過去,圍著母狼來回亂轉,吠哮不停。
傳說家畜中牛馬驢騾都怕狼,惟有駱駝不怕狼,這回我真信了。五匹駱駝齊心協力,輕而易舉地製服了這頭難纏的老母狼。
爸爸跑過去,抱住了痛哭不止的狼孩兒弟弟。爺爺仔細檢查了母狼的傷勢,隻是踢斷了腿骨,頭部也有些傷,生命無礙。此時的爺爺變得非常心善,扯下衣襟紮好母狼的斷腿,又包好流血的頭部,然後往它嘴裏灌起水來。這對於一直仇恨這隻母狼的爺爺來說真不容易。連狼孩兒弟弟小龍也感激地瞅著爺爺的一舉一動。烏太把駱駝們都牽到一處,又從山洞裏搬出駝架等物品。爸爸也重新綁好小龍弟弟,放進柳筐中。大難不死的我們再次準備上路。
爺爺默默地拖著那老母狼走進山洞裏安置好,又從駝架上拿下足夠的生肉還有一桶水,放進洞裏去。
“它一會兒就會醒過來的……”爺爺低語,輕輕摸了摸狼孩兒弟弟的頭。
然後,爺爺騎上駱駝。
這會兒,晴空萬裏,陽光明媚,昨夜肆虐猖狂的風沙都已銷聲匿跡,茫茫大漠寧靜得如熟睡的嬰兒,經一天一夜的大風梳理,那沙線更顯舒展優美,那沙峰沙丘變得更為清麗而莊嚴肅穆,倘若沒有經曆昨夜的瘋狂和死難,真以為這大漠從未發生過什麼,一直這樣亙古的寧靜。哦,大自然,如此的神秘而偉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