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蔡元培以北大校長的資格考察歐美教育,乘船到紐約時,紐約的中國留學生去碼頭迎接他,發現他隻有很少的行李,沒帶秘書,也沒帶隨從,竟然是孤身一人,獨往獨來,其本身就像一位老留學生。他沒去驚動中國駐紐約的領事館和大使館的外交人員,就住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小旅館裏。楊蔭榆看到大家眾星捧月的情景,不禁感歎道:“我算是真佩服蔡先生了。北大的同學都很高傲,怎麼到了蔡先生的麵前都成了小學生了。”在那次歡迎會上,蔡元培先講故事,一個人學到了神仙的法術,能夠點石成金,他對自己的朋友說,往後你不必愁苦了,你要多少金子,我都點給你。那個朋友卻得寸進尺,他說,我不要你的金子,我隻要你的那根手指頭。全場哄然大笑。蔡元培講這個故事,用意是要啟發中國留學生,學習專門知識固然重要,掌握科學方法才是關鍵,他說:“你們掌握了科學方法,將來回國後,無論在什麼條件下,都可以對中國做出貢獻。”老校長的這番諄諄教導已足夠大家歡喜受用了。
唯仁者能愛人,這話是不錯的。蔡元培心地善良,平生不知道如何拒絕別人的求助。晚年,他為人寫推薦信,每日總有數封,多則十餘封,幾乎到了有求必應的地步。傅斯年在《我所景仰的蔡先生之風格》一文中揭示了蔡先生的仁者心法:“大凡中國人在法律之應用上,是先假定一個人有罪,除非證明其無罪;西洋近代法律是先假定一個人無罪,除非證明其有罪。蔡先生不特在法律上如此,一切待人接物,無不如此。他先假定一個人是善人,除非事實證明其不然。凡有人以一說進,先假定其意誠,其動機善,除非事實證明其相反。如此辦法自然要上當,但這正是孟子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難罔以非其道’(君子可以拿合乎情理的事去欺騙他,卻不可以用不合情理的事去蒙蔽他)了。”
九一八事變後,南京學潮驟然形成巨浪狂濤,身為特種教育委員會委員長,蔡先生嚐到了“自由之精神”的苦頭。1931年12月14日,蔡元培在國府做報告時提醒學生,國難期間,開展愛國運動決不能以荒廢學業為代價,他強調:“因愛國而犧牲學業,則損失的重大,幾乎與喪失國土相等。”這樣的話,左派學生是不愛聽的。翌日,數百名學生齊集國民黨黨部門口請願,蔡元培和陳銘樞代表中央與學生交涉,結果話不投機,蔡元培先生還沒說上兩句話,即被學生拖下台階,陳銘樞則被學生團團圍住,木棍擊頭,當場昏厥。對於當天的突發事件,報紙上是這樣記載的:“蔡年事已高,右臂為學生所強執,推行半裏,頭部亦受擊頗重。”其後蔡元培被警察解救,旋即送往醫院,所幸並無大礙。一位是杏壇元老,一位是國軍上將,當眾受此折辱,在亂哄哄的20世紀30年代,這並不是孤立的個案,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王正廷還曾被衝進辦公室的學生連抽兩記耳光,為此他憤然辭職。蔡元培對局勢深感憂慮,但學生運動已經失控,他愛莫能助,三天後,“珍珠橋慘案”死傷學生三十餘人。
抗戰初期,蔡元培因病滯留香港,有位素不相識的青年不嫌路途遙遠,竟從重慶寄來快信,自稱是北大畢業生,在重慶窮困潦倒,無以為生,請求蔡元培伸出援手,將他推薦給適當的用人單位。蔡元培當即致函某機關負責人,稱那位青年學有所成,這封推薦信不久即發生效力。然而那位青年到差時,所出示的畢業證書並非北大簽發。某機關負責人趕緊寫信詢問蔡元培,是否真的了解那位青年的底細。蔡元培回複對方:不必在意那位青年是不是北大生,隻要看他是不是人才。如果他徒有北大畢業證書而不是人才,斷不可用;如果他沒有北大畢業證書而是人才,仍當錄用。你有用人之權,我盡介紹之責,請自行斟酌。結果那位青年得到了這份差事,他來信向蔡元培道歉,感謝蔡元培對他的再造之恩。蔡元培回信時,沒有隻字片言責備對方蒙騙欺罔,反而勉勵對方努力服務於社會。從這件事情,我們不僅能見識蔡元培恢弘的器局,也能見識他善良的心地。當年,外間議論蔡元培的推薦信寫得太濫,有的官員收到他的推薦信後,一笑置之。殊不知蔡元培助人為樂,體現了一種難得的服務於社會的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