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期間,穩定人心當屬第一要務,讓大家吃飽肚子是為政者的基本職責。梅貽琦主管西南聯大的校務,他肩上的擔子特別沉重。據鄭天挺《梅貽琦與西南聯大》一文回憶,梅校長做事既穩靠又無私:“抗戰期間,物價上漲,供應短缺,聯大同人生活極為清苦。梅校長在常委會建議一定要保證全校師生不斷糧,按月每戶需有一石六鬥米的實物,租車派人到鄰近各縣購運,這工作是艱苦的、危險的。幸而不久得到在行政部門工作的三校校友的支援,一直維持到抗戰勝利。這又是一樁大協作。三校之中,清華的條件最好,在聯大物質條件極端貧匱的時候,清華大學成立清華服務社,利用工學院暫時閑置的設備從事生產,用其盈餘補助清華同人生活。這事本與外校無關。梅校長顧念北大、南開同人皆在困境,年終送給大家相當於一個月工資的饋贈,從而看出梅校長的公正無私。”聯大八年,梅貽琦不僅收獲了清華師生的敬意,也收獲了北大和南開師生的敬意,因為他處事公平,待人至誠。
子曰:“剛毅木訥近乎仁。”仁者有德,德不孤,必有鄰。梅貽琦被人譽為“寡言君子”,望之岸然,即之也溫,待人和藹之極。開會議事時,大家議論紛紛,莫衷一是,梅貽琦總是耐心地傾聽,最後他提出意見,眾人莫不折服。博采眾議,無為而治,擇善固執,不隨俗轉移,梅貽琦尊重別人的意見,自己也很有主見。校務叢脞[cóngcuǒ,雜亂],如遇難題,他喜歡先詢問身邊的同事:“你看怎樣辦好?”對方回答後,如果切實可行,他立刻欣然首肯:“我看就這樣辦吧!”如果不甚妥當,他就說“我們再考慮考慮”,從無疾言厲色,更不會當眾失禮失態。
常言道:“酒能亂性。”若非極穩重的人,醉後多半會出洋相,失語者有之,耍瘋者有之,罵座者有之,泄密者有之。“一錠金,見人心;一缸酒,見人肚”,這句諺語不是沒有道理的。還有一句西諺如是說:“酒神麵前無聖人。”這句話強調的同樣是“酒能亂性”,英雄難過美人關,聖人也難過美酒關。梅貽琦嗜酒,而且恪守酒德,許多朋友抬舉他為“酒聖”,這並不是一頂紙糊的高帽子。葉公超說:“梅先生歡喜喝酒,酒量也很好,和熟人一起喝酒的時候,他的話比較多,且愛說笑話——可是比歡喜說話的人來仍然是寡言的。他的酒品非常值得懷念:他也喜歡鬧酒,但對自己可絕不吝嗇,他那種很輕易流露的豪氣,使他成這一個極理想的酒友。”考古學家李濟的回憶更是言之鑿鑿:“我看見他喝醉過,但我沒看見他鬧過酒。這一點在我所見過的當代人中,隻有梅月涵先生與蔡孑民先生才有這種‘不及亂’的記錄。”蔡元培與梅貽琦都是海量,具備海量的君子總是對敬酒的人來者不拒,醉酒的幾率反而更大。
有一篇紀念梅貽琦的文章,標題叫《清華和酒》,對梅貽琦的酒量和表現有細致的描述:“在清華全校師生員工中,梅先生的酒量可稱第一……大家都知道梅先生最使人敬愛的時候,是吃酒的時候,他從來沒有拒絕過任何敬酒人的好意,他幹杯時那種似苦又似喜的麵上表情,看到過的人,終身不會忘記。”
1947年4月,清華複校後舉行首次校慶活動,在體育館大擺宴席,由教員職工先行發動,逐級向校長敬酒。梅貽琦一一笑領,老老實實地幹杯,足足喝了四十多盅,真有一醉方休的勁頭,整場宴席下來,他的表現毫無失禮失態之處。
酒能害事,酒能壞事,酒能敗事,但梅貽琦穩如泰山,溪澗泉瀑適足為景,不足為患。這樣的涵養功夫令人欽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