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夢麟勵精圖治,渴望實現“新北大”的夢想,這就注定要經受幾番波折。九一八事變之後,中國北方的局勢急劇惡化,日本侵略者覬覦華北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戰雲籠罩之下,北平岌岌可危。蔣夢麟曾加入“低調俱樂部”,慮及中國軍力不濟,財力不足,“忍痛求和”(放棄東三省,承認偽滿州國)是當時蔣夢麟和胡適共同的想法。他們主張與日本和談,避免國家一朝瓦解和玉碎的危險局麵。蔣夢麟代表北方知識精英與英國公使藍浦生多次會晤,請後者居中斡旋。結果由於國民政府外交部長羅文幹出麵阻止而使整個計劃胎死腹中。此舉並不證明蔣夢麟是媚日的軟骨頭,畢竟在戰前(哪怕是最後一刻)尋求和平的願望和努力都是值得尊重的。蔣夢麟是北大校長,北大是中國的精神堡壘,眾耳所聞,眾目所視,其一言一行牽動甚廣。日本人怎麼會不清楚蔣夢麟的地位、名望和價值?若能拉攏他,建立“深厚的友誼”,必定收得攻心為上的奇效。然而蔣夢麟對日方暗示和明示的種種“美意”嗤之以鼻,棄若腐鼠。在文化方麵,蔣夢麟認為日本人過分迷信神佛,學習中國傳統文化很不徹底,因而隻知忠,不知恕,弄成瘸腿跛足,變為偏執狂。曾有一位日本學者到北大侃侃而談中日文化關係,結果蔣夢麟告訴對方:“除了日本的軍事野心之外,我們可看不出中日之間有什麼文化關係的存在。”這句話將那位日本學者的假麵具一把撕了下來。對於中國,日本在文化上不能反哺,在軍事上卻要反噬,蔣夢麟清醒地認識到,日方大唱讚歌的“東亞共榮圈”被美化為“珍珠項鏈”,實則是勒緊中國脖頸的繩索。
1935年秋,由蔣夢麟領銜,北大教授發表宣言,誓死反對華北的“自治運動”,痛斥這一卑劣行徑“脫離中央,乃賣國的陰謀”。這篇宣言義正詞嚴,在全國上下贏得廣泛的響應,蔣夢麟因此被譽為“北平正氣的代表者”,成為日本軍方的眼中釘和肉中刺。
1935年11月29日,日本憲兵登門造訪,“敬請”蔣夢麟去東交民巷日本大使館武官處“談話”,迫蔣就範的真實意圖昭然若揭,此行的凶險程度則不言而喻。
關公單刀赴會是小說家刻意編造的情節,蔣公隻身入營,則是真實的故事。家人和朋友為他擔心,他卻若無其事,神色從容淡定,將虎穴狼窩視為酒吧茶室。
蔣夢麟在回憶錄《西潮·新潮》中對此行有極具現場感的描寫,不比任何小說情節遜色。
我走進河邊將軍的辦公室之後,聽到門鎖哢嚓一聲,顯然門已下了鎖。一位日本大佐站起來對我說:“請坐。”我坐下時,用眼睛掃了旁邊一眼,發現一位士官拔出手槍站在門口。
“我們司令請你到這裏來,希望知道你為什麼要進行大規模的反日宣傳。”他一邊說,一邊遞過一支香煙來。
“你說什麼?我進行反日宣傳?絕無其事!”我回答說,同時接過他的煙。
“那末,你有沒有在那個反對自治運動的宣言上簽字?”
“是的,我是簽了名的。那是我們的內政問題,與反日運動毫無關係。”
“你寫過一本攻擊日本的書。”
“拿這本書出來給我看看!”
“那末,你是日本的朋友嗎?”
“這話不一定對。我是日本人民的朋友,但是也是日本軍國主義的敵人,正像我是中國軍國主義的敵人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