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左右為難的年代,誰擔任大學校長,都會領教到學生運動的厲害。蔡元培性情溫厚,為了保護教員,也曾被鬧事的學生逼急了,不禁怒從心頭起,捋袖出拳,要與鬧事者決鬥。蔣夢麟同樣遭遇過學生的多次圍攻,甚至在校長辦公室裏被鬧事學生關了近兩個小時禁閉。北大學生最發飆的一次,從天津運來三顆炸彈,要炸掉“豬仔議員”成窩的國會大樓,蔣夢麟勸阻學生的過激舉動後,長時間心有餘悸。後來,北大學生將這三顆炸彈偷偷地丟入城外的小河裏,其中一顆要了某位漁夫的性命。有一次,辜鴻銘對蔣夢麟說:“你相信民主,這實在是民狂!”這位老爺子性情怪僻,他並不是站在“豬仔議員”那邊講話,隻說明他對學生運動非常反感。抗戰前夕,全北平各校的學生代表還做了一件特別出格的事情,他們抬了一口棺材放在北大三院開大會,蔣夢麟氣壞了,卻無可奈何。
在回憶錄《西潮·新潮》中,蔣夢麟分析“學生勢力這樣強大而且這樣囂張跋扈”的原因,見解相當明晰:“這些學生多半是當時統治階級的子女。學生的反抗運動,也可以說等於子女對父母的反抗……學生運動在校內享有教師的同情,在校外又有國民黨員和共產黨員的支持,因此勢力更見強大。”蔣夢麟曾赴總統府為教師討取欠薪,親眼看到武裝憲警動槍動刀的可怕場麵,馬敘倫教授被槍托打得額頭紅腫,鼻孔流血,住進醫院。蔣夢麟說,他當大學校長,經常會做惡夢,輾轉難以安枕,不是夢見青年男女橫屍北京街頭,就是夢見武裝憲兵包圍北京大學要他交出學生領袖。那時風潮迭起,當大學校長絕非美差,真是傷透了腦筋。
1926年,北平學界為三一八慘案的遇難者舉行追悼會,北大代校長蔣夢麟擔任主祭,他痛心疾首地說:“我任校長,使人家之子弟,社會國家之人才,同學之朋友,如此犧牲,而又無法避免與挽救,此心誠不知如何悲痛!”言至於此,蔣夢麟潸然淚下,全場為之動容。在追悼會上,他將個人安危置之度外,義正詞嚴地抨擊軍閥暴行:“處此人權旁落,豺狼當道之時,民眾與政府相搏,不啻如與虎狼相鬥,終必為虎狼所噬。古人謂‘苛政猛於虎’,有慨乎其言矣!”追悼會一結束,蔣夢麟的名字就上了通緝名單。
1931年,九一八事變之後不久,蔣夢麟、梅貽琦聯合北平各大學校長發表《告同學書》《第二次告同學書》,大聲疾呼,“赤手空拳的群眾活動隻有荒廢學業,絕非有效的救國方法”,“馬上複課吧!先盡我們的責任”。不用說,這些呼籲效果甚微。蔣夢麟是中華民國國立大學校長,不得不服中央的命令,他打擊過進步教授許德珩、馬敘倫,開除過學生領袖韓天石,但這些權宜之計、無奈之舉都是做給政客們看的,一俟局勢稍稍緩和,他就親自向馬敘倫道歉,送還聘書,他還出麵與北平市長秦德純交涉,保釋因反日遊行被捕的二十八名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