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從幫忙到“添亂”(2 / 2)

1939年,東方的老馬(馬寅初)開始與西方的老馬(馬克思)發生交集,馬寅初認定馬克思主義理論才是中國的“救命心丹”,“新民主主義”社會才是國人的願景。馬寅初遽然向左轉了,轉彎半徑很大,國民黨宣傳機構決定封殺他,重慶的報刊不許刊登他的文章,各單位不許請他演講。這樣做有用嗎?應該說適得其反,馬寅初的文章自有共產黨的《新華日報》敢登,而且一登一整版,毫不含糊。

應該說,蔣介石對馬寅初研究戰時經濟問題的水平非常認可,他跟馬寅初達成和解的願望之所以未能順利實現,乃是因為他的求和方式就像一篇馬馬虎虎的官樣文章。1939年,蔣介石曾要重慶大學校長葉元龍陪同馬寅初(時任重慶大學商學院院長)到總統官邸來見他,他的目的隻有一個:說服馬寅初顧全大局,勿與國民政府處處為難。葉文龍深知馬寅初的脾氣性格,不想去當麵碰這個硬釘子,於是他叫侄兒去馬家轉達蔣介石的口諭,先行試探。馬寅初果然怒形於色,一口回絕,他說:“文職不去拜見軍事長官。沒有這個必要!見了麵就要吵嘴,犯不著!再說,從前我給他講過課,他是我的學生。學生應當來看老師,哪有老師去看學生的道理?他如果有話說,就叫他來看我!”馬寅初並未把師道尊嚴太當回事,也並非傲岸不肯通融,而是他認為蔣介石缺乏改過圖新的誠意,彼此還是免見免談為好。

抗戰後期,許多高級知識分子紛紛左傾左轉,固然與國際大氣候大環境有正關聯,也與蔣介石的消積對待有直接關係。他能夠容忍張奚若等左派學者指名道姓辱罵他,卻始終未能建立適當的疏導渠道和溝通機製,化解左派知識分子對國民政府愈益濃厚的敵意。比如一二一慘案的罪魁禍首李宗黃,民憤極大,傅斯年、周炳琳、聞一多等進步教授都對他務加驅除,力主懲辦,重慶政府卻罔顧學界公意,不但沒將李宗黃撤職,反而任命他為國防最高委員會黨政考核委員會秘書長,這種做法所產生的副作用簡直難以估量。應該說,軍統特務和邀功將領(霍揆章之流)隻會給蔣介石幫倒忙,鎮壓學生運動和暗殺左派人士之類的惡性事件疊加起來,適足以使國民黨減分到不及格。

1940年11月24日,馬寅初冒著極大的風險,在重慶經濟研究社發表演講,題目是《我們要發國難財的人拿出錢來收回膨脹的紙幣》,將官方口徑的“民族英雄”蔣介石嘲弄為“家族英雄”,隻知“包庇他的親戚家族,危害國家民族”,除非他能大義滅親,否則“民族英雄”的虛名很難保住。這個指控既嚴厲又直接,蔣介石簡直氣得吐血。馬寅初因言獲罪,對此他已做好充分的思想準備,演講結束前,他慷慨陳詞:“今天我的兒女也來了,我的講話就算是對他們留下的一份遺囑。為了抗戰多少武人死於前方,文人在後方無所貢獻,該說的話就應大膽說出來。”

這次演講後不到半個月,國民黨憲兵即悍然逮捕馬寅初,他在貴州息烽集中營和江西上饒集中營飽嚐了鐵窗風味,直到1942年8月,馬寅初才結束了這段煉獄般的折磨,在重慶歌樂山開始另一段“享受”軟禁待遇的準牢獄生活,當局不許他任公職,不許他演講,不許他發表文章。這一次,仍舊是周恩來伸出援手,幫他度過難關,從道義和經濟兩方麵支持馬寅初。人在患難中,感情容易占據上風,馬寅初也不例外,他毅然與國民黨割袍斷義,在一次座談會上公開表態:“隻要為了國家利益,我是一定要跟共產黨走的!”四年的牢獄之災徹底堅定了他的決心。嗣後,凡是學生遊行他都不請自來,這位年過花甲的大學者總是勇敢地站在遊行隊伍的最前列。

1946年7月,旬日之內,西南聯大教授李公樸、聞一多相繼遭到暗殺,白色恐怖籠罩中國學界,馬寅初仍執意去中央大學發表演講,指名道姓痛斥蔣介石專製獨裁,國民黨鷹爪草菅人命,朋友們著實為他捏一把冷汗。1948年5月20日,馬寅初帶著鋪蓋行李去浙江大學演講,預先就做好了被捕入獄的準備,相當於武將舁[yú,抬]棺上陣。此舉震動朝野,一直被人津津樂道,他的演講題目是《舊中國經濟的十大死路》,亦令人嘖嘖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