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往昔,傅斯年在學生運動如火如荼時反而漸行漸遠,真實原因是他對學問的興趣要大過對政治的興趣,他的領袖欲望並不強烈。有人說,在五四運動中,傅斯年的個人表現可用“虎頭蛇尾”四字形容,這大致不錯。在那個岔道口,傅斯年選擇了另一條進取之路,考上山東的官費名額,前往英國留學。入英國倫敦大學研究院,從史培曼(Spearman)教授研究實驗心理學。五四之後,傅斯年對經曆了那場學潮的學生無私地奉獻了三點忠告:“一、切實的求學;二、畢業後再到國外讀書去;三、非到三十歲不在社會服務。中國越混沌,我們越要有力學的耐心。”胡適認為五四運動是對新文化運動的“政治幹擾”,傅斯年也有同感和共識。
傅斯年投考官費留學生時,遭遇波折,盡管他的成績出類拔萃,但險些被刷落榜下。原因很簡單,觀念頑固保守的試官對這位五四健將和新潮主腦抱有成見,“他是激烈分子,不是循規蹈矩的學生”,這個理由似乎足夠充分了。所幸陳豫先生為傅斯年攘臂力爭:“成績這麼優秀的學生,尚且不讓他留學,山東還辦什麼教育!”此言擲地有聲,無可辯駁。傅斯年才總算逾越了一道無形的險隘。
當時的風氣,參與新文化運動的青年知識分子多數對自然科學頗為著迷,頗為傾倒,他們急欲尋求西方的科學方法,回頭梳理東方文化。傅斯年除了自己的專業,還鑽研化學和數學,修習地質學,因此被好友毛子水打趣為“博而寡約”“勞而無功”,羅家倫則調侃傅斯年是“把伏爾泰的精神裝在塞繆爾·約翰生的軀殼裏麵”。約翰生博士是英國18世紀最博學最風趣的文人,獨力編纂一部完備的《英語詞典》,享譽大英帝國。約翰生博士是一個大胖子,傅斯年也是一個大胖子,羅家倫的比擬不算失倫。傅斯年不以為侮,反以為豪,他拍打自己的將軍肚,如同拍打得勝鼓,顧盼自雄。
20世紀20年代,在歐陸留學和遊學的中國學者不乏天才橫溢的精英,有蔡元培、陳寅恪、趙元任、俞大維、傅斯年、金嶽霖、毛子水、徐誌摩等,他們博而能約,廣而能精。最難得的是,他們常常在柏林雅聚,各拈妙諦,切磋琢磨,互通聲氣。
與陳寅恪一樣,傅斯年也是典型的“遊學主義者”,歐洲名校的博士文憑光鮮之極,他卻是絕緣體,根本不來“電”。傅斯年輾轉於英國和德國的多所大學,選修了一些與他的研究方向風馬牛不相及的專業,哪裏有他心儀的著名學者,他就去尋蹤聽課。在德國柏林大學,傅斯年親耳聆聽過愛因斯坦的相對論,在當年,中國學者有此殊榮殊幸的,屈指可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