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戰期間,傅斯年為尚在童年的兒子書寫文天祥的《正氣歌》,囑咐他“日習數行,期以成誦”,告誡他“做人之道,發軌於是,立基於是,若不能看破生死,則必為生死所困,所以異乎禽獸者幾希矣”。
真正的知識精英往往富於民族感情,當蝗蝗外寇入侵時,他們會采用獨特的表現方式,比如斷發文身,又比如蓄須明誌,傅斯年的做法是給兒子取名仁軌,這個名字當然有出處,有典故。劉仁軌是唐朝大將,駐守朝鮮,抗擊日軍,打過極其漂亮的殲滅戰。傅斯年強烈的愛國心由此可見一斑。可惜虎父生犬子,傅仁軌未能繼承父輩、祖輩的事業,他在美國學嬉皮士,荒疏學業,潦倒不堪,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1935年,華北形勢岌岌可危,日本人鼓噪“華北五省自治”,也有某些畏敵如虎的中國人極其天真地主張將北平降格為“中立區”,為此發起建立北平文化城運動,一時間人心惶惶,議論紛紛。恰在此敏感時期,胡適發表了附和政府妥協政策的軟性言論——《保衛華北的重要》,傅斯年讀罷此文,怒不可遏,大有冰炭不同爐之慨,他宣稱要退出《獨立評論》雜誌社,與胡適割袍斷義,幸得丁文江居中斡旋和調停,傅斯年才收回成命,與胡適言歸於好。“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如此理解傅斯年與胡適的友誼,則庶幾乎近之。胡適一直堅稱傅斯年是他“最好的諍友和保護人”,實乃由衷之言。
當時,北平市長蕭振瀛設宴招待教育界名流,他板起麵孔,虛聲恫嚇,要大家看清楚形勢,知所進退,還公然為敵張目,大放厥詞,“在日人麵前要保持沉默”,免招言禍,儼然出麵為日本軍國主義政府招降納叛。當時,全場名流麵麵相覷,噤聲無語,氣氛極為凝重,唯有傅斯年憤然作色,拍案而起,當麵教訓蕭振瀛別忘記自己是中國人,是國民政府的官員,別站錯了民族立場。他宣稱,當此國運懸於一線的危急時刻,身為學人,寧為玉碎,不為瓦全。這種反抗的態度和不屈的精神,贏得了眾人的尊重。嗣後,一二九學生示威運動,使得北平渾濁的空氣,為之一清。當時,親日派橫行,日本特務猖獗,傅斯年當眾嚴正表態,很可能招致血光之災,但他正氣凜然,毫不畏縮,骨氣和勇氣都令人欽佩。
抗戰伊始,北校南遷,北大、清華、南開三校合並而為西南聯合大學,定址昆明(文學院和法學院在蒙自有三個月的過渡期),寶貴的師資和財力得以集中利用。因陋就簡辦好一所戰時的中國最高學府,這個構想最初即源出於傅斯年的靈感。此舉成為了中國教育史上的一件大事。在異常艱危的境況下,西聯大培養了一大批棟梁之材,日後獲得諾貝爾物理獎的美籍華裔科學家李政道、楊振寧,均是西南聯大的高材生。
抗戰勝利的消息傳到重慶的那晚,傅斯年欣喜若狂,他從住所裏尋出一瓶烈酒,到街上去手舞足蹈,如醉八仙一般脫略形骸。他用手杖挑起帽子,又像一位變戲法的魔術師,他與街頭慶祝勝利的民眾笑鬧了許久,直到酩酊大醉,手杖和帽子全都不翼而飛。國家出了頭,老百姓有了活路,這是傅斯年最暢懷最愜意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