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民國第一牛人”(1 / 3)

傅斯年卓犖豪邁,每給人以不可企及之感。真名士,始能真本色,方能真性情。傅斯年被人謔稱為“傅大炮”,即形容他忍不住炮仗脾氣,口快心直,放言無忌。畢竟是多年的老朋友,羅家倫看傅斯年看得夠準:“孟真貧於財,而富於書,富於學,富於思想,富於感情,尤其富於一股為正氣而奮鬥的鬥勁。”倘若傅斯年的“鬥勁”欠缺鋼火,他又怎能成為“民國第一牛人”?

周炳琳夫人魏璧曾說:傅斯年從歐洲歸國時,決定帶手槍去南方從事革命活動,他的辦法是將西文精裝的原版書挖出空洞,用來藏槍。那年月,安檢措施並不嚴密,這樣子就足可以蒙混過關了。可惜這隻是一條孤證。國民革命軍北伐勝利時,傅斯年任教於廣東中山大學。有一天,他和幾位同學在蔡元培先生家吃飯,大家興致勃勃,個個都喝高了。這種場合,這種時候,傅斯年的“大炮”不鳴不響,更待何時?他信口開河地說:“我們國家整理好了,不特要滅了日本小鬼,就是西洋鬼子,也要把它趕出蘇伊士運河以西,自北冰洋至南冰洋,除開印度、波斯、土耳其以外,都要‘郡縣之’。”在座的同學都覺得此言痛快淋漓,唯獨蔡先生越聽越不耐煩,他聲色俱厲地教訓道:“這除非你做大將!”聽到蔡先生的當頭棒喝,傅斯年的酒勁醒了一半,頓覺無地縫可鑽。

在北大時,傅斯年與人對掐,從不害怕寡不敵眾,他是山東大漢,身材魁梧,體積,力量,勇氣,三者都是冠絕群倫。他的訣竅是:“我以體積乘速度,產生一種偉大的動量,足以壓倒一切。”傅斯年,虎背熊腰大塊頭,頭發蓬鬆如亂草,戴一副美國滑稽電影明星羅克式的玳瑁眼鏡,天氣稍熱就滿頭大汗,時不時掏出潔白的手絹揩抹汗珠,這樣一個人,居然要扮演好鬥的騎士(東方堂吉訶德),像嗎?羅家倫曾勸傅斯年不要總是像好鬥的蟋蟀一樣,“被人一引就鼓起翅膀”,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傅斯年不可能把“沉默是金”這樣的金科玉律當成自己的座右銘。

最逗趣的是,傅斯年與丁文江有過一段“過節”。1923年,一向倡導科學精神的丁文江與“玄學鬼”張君勱大戰若幹個回合,終獲全勝。當時,傅斯年人在國外,卻十分關注這場科學與玄學的論爭,尤其欣賞丁文江的筆力和學養。過了三年,丁文江出任大軍閥孫傳芳治下的淞滬商埠總辦,傅斯年以為自己佩服已久的這位狠角色竟然墮落成為祿蠹[lùdù,官場蛀蟲]了,他感到極為失望。在巴黎,傅斯年向胡適連說三遍,回國後第一件事就是殺掉丁文江。1929年,傅斯年回國,經由胡適介紹,結識丁文江。胡適用玩笑的口吻打趣傅斯年:“現在丁文江就在你身旁,你幹嗎不殺他?”此前,傅斯年已了解丁文江當年出任淞滬商埠總辦的苦心是為了做一回改革舊上海的試驗,還哪有一點敵意和恨意?他尷尬一笑,抱怨胡適舊話重提,是故意惡作劇。胡適對傅斯年說:“在君(丁文江字在君)必高興,他能將你這個‘殺人犯’變作朋友,豈不可以自豪?”此後,他們三人成為了聲氣相求、情同手足的好朋友。

20世紀上半葉,國內以西方科學精神武裝頭腦的知識分子十有八九反感中醫,魯迅是一個典型,傅斯年也是一個典型。傅斯年認為,英國醫學博士哈維發現血液循環已經三百餘年,中醫居然還把人體分為上焦、中焦、下焦三段,這簡直是對於人類知識的侮辱和蔑視。由於傅斯年專修過實驗心理學,同時涉獵過生理學和生物化學,他撰文批判中醫時,不僅立論站得住腳,精確打擊中醫的命穴和要害,也是彈無虛發。那些欲將中醫頂禮膜拜至國醫地位的人,對傅斯年自然是恨得牙齦癢癢的。

1934年8月5日,傅斯年在《大公報》發表評論《所謂國醫》,他篤定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語氣,開篇即危言聳聽,自揭家醜:“中國現在最可恥最可恨最可使人短氣的事,不是匪患,不是外患,而應是所謂西醫中醫之爭……隻有中醫西醫之爭,真把中國人的劣根性暴露得無所不至!以開了四十年學校的結果,中醫還成問題!受了新式的教育的人,還在那裏聽中醫的五行六氣等等胡說!自命為提倡近代化的人,還在那裏以政治的或社會的力量作中醫的護法者!這豈不是明顯表示中國人的腦筋仿佛根本有問題?對於自己的身體與性命,還沒有明了的見解與信心,何況其他。對於關係國民生命的大問題還在那裏妄逞意氣,不分是非,何況其他。對於極容易分辨的科學常識還在混沌的狀態中,何況較複雜的事。到今天還在那裏爭著中醫西醫,豈不是使全世界人覺得中國人另是人類之一種,辦了四十年的學校不能脫離這個中世紀的階段,豈不使人覺得教育的前途仍在枉然!”此文一石激起千層浪,在醫學領域引發新一輪激烈的科學和玄學(“巫術”)論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