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五四健將辣手摧“辜”(1 / 3)

羅家倫投考北大,文學院院長胡適給他的作文打了滿分,稱讚他為“有文學才華的考生”。招生委員會的負責人蔡元培也點頭讚可。然而他們檢視羅家倫其他科目的成績,立刻傻了眼,數學居然是零分,曆史、地理兩科的成績也乏善可陳。大家麵麵相覷,最終由校長蔡元培果斷拍板,破格錄取羅家倫。倘若換在另一時空,羅家倫就注定做不成“紅樓夢”了(北大的舊址在沙灘,紅樓是其主體建築)。

在北大,羅家倫與傅斯年齊名。他們與顧頡剛牽頭組織新潮社,創辦《新潮》月刊,跟《新青年》互為犄角,旌鼓相應,成為新文化運動的兩個橋頭堡。

五四學潮的迅速發動,羅家倫與傅斯年分擔的角色各不相同。傅斯年是掌旗人,上馬殺敵。羅家倫是操觚手,下馬草檄。白話文的《北京學界全體宣言》神完氣足,羅家倫一揮而就。那年,他還未滿二十二歲。

現在日本在國際和會上,要求並吞青島,管理山東一切權利,就要成功了。他們的外交,大勝利了。我們的外交大失敗了。山東大勢一去,就是破壞中國的領土。中國的領土破壞,中國就要亡了。所以我們學界,今天排隊到各公使館去,要求各國出來維持公理,務望全國農工商各界,一律起來,設法開國民大會,外爭主權,內懲國賊。中國存亡,在此一舉。今與全國同胞立下兩個信條:

(一)中國的土地,可以征服,而不可以斷送。

(二)中國的人民,可以殺戮,而不可以低頭。

國亡了,同胞起來呀!

這篇宣言隻有寥寥二百多字,不僅意義周全,而且氣魄雄壯,愛國者讀之無不熱血沸騰。羅家倫一舉成名天下知,“五四健將”的美譽使他終生受益。若單論“以少少許勝多多許”,《陋室銘》《永州八記》雖在“驚豔”之列,卻難逾此例。天下多少皓首窮經、著作等身的老夫子,著述數百萬言,其重量反而比不上這區區二百多字。時哉命也,曆史自有他的選才眼光和頒獎方式。

1919年5月4日,北京高校學生組成遊行隊伍,衝擊東交民巷,火燒趙家樓,打傷章宗祥,因此二十三名肇事學生被捕。值得一提的是,章宗祥宅心仁厚,他被誣為“賣國賊”,受到重創,卻並未控告肇事者,反而讓夫人陳彥安出麵,代他具呈保釋被捕學生。在紛紛亂局中,謠言四起,有人懷疑羅家倫和傅斯年去過安福俱樂部赴宴,已被段祺瑞執政府收買,於是嘲罵羅家倫的漫畫和打油詩一起出籠,打油詩帶有鮮明的人身攻擊色彩:“一身豬狗熊,兩眼官勢財,三字吹拍騙,四維禮義廉。”內訌當然是致命的,若不是胡適及時出麵,力保傅、羅二人清白無辜,此事還真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才能收場。由此可見,學生運動總是暗流潛湧。

當時,北京各高校的學生代表們決定於5月7日國恥日實行總罷課。北洋政府深恐事態愈加失控,遂與京城各大學校長達成協議,學生若肯取消罷課之舉,則警局立刻放人。大學校長們認為救人要緊,學生代表們卻不肯廢棄總罷課的原議,不肯向北洋政府妥協。在這個緊要關頭,羅家倫力排眾議,讚成複課,以換取被捕同學的安全歸校。應該說,他作出了理性的選擇,當時的優選方案莫過於此。嗣後蔡元培辭職,北京學運再次發動,很快就波及全國,仿佛一場大地震後的餘震不斷。

羅家倫認為,“青年做事往往有一鼓作氣再衰三竭之勢”。誠然,青年學生一旦由求實轉為求名,尤其是“嚐到了權力的滋味”(蔡元培的說法)後,一敗塗地的結局就將無可避免。在五四運動一周年時,羅家倫檢討大學生濫用公權,即承認後果堪憂:“自從‘六三’勝利以來,我們學生界有一種最流行而最危險的觀念,就是‘學生萬能’的觀念,以為我們什麼事都能辦,所以什麼事都要去過問,所以什麼事都問不好。”五四運動是20世紀大學生幹政的開端,此後學潮洶湧,一浪蓋過一浪,許多青年人踏上了不歸路,真不知伊於胡底(到什麼地步為止)。

由於五四學潮,北大被打上了鮮明的政治印記,此後數十年,北大的學術空氣逐漸為政治空氣所激蕩,相對健全的個人主義日益式微,思想解放的主命題竟隻能叨陪末席。從這個角度去看,羅家倫被列入“五四健將”的方陣,未始不是戴上了黃金打造的枷鎖,令人羨慕的同時,也令人側目。

究竟是誰抹平了五四學潮與五四運動之間的模糊差距?答案很明確,是羅家倫。1919年5月26日,《每周評論》第23期“山東問題”欄內,發表了署名為毅(羅家倫的筆名)的短文《五四運動的精神》,羅家倫指出,此番學運有三種真精神,可以關係到中華民族的存亡:第一,學生犧牲的精神;第二,社會製裁的精神;第三,民族自決的精神。五四運動的概念從此確立不拔。五四運動迄今被過度歌頌了近百年,它的意義何在?影響何如?理智的人有必要找來李敖的《五四之誤:中國站起來,中國人垮了》,仔細讀一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