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五四時期,羅家倫還幹了一件鮮為人知的大事,這件事與辜鴻銘被北大辭退有直接關聯,他扮演的竟是“關鍵先生”。當年,辜鴻銘在北大講授英文詩歌,為了引起弟子們的興趣,他把英文詩劃分為“外國大雅”“外國小雅”“外國國風”“洋離騷”,羅家倫屢屢“在教室裏想笑而不敢笑”,實則他對此是很有些腹誹的。羅家倫晚年回憶辜鴻銘,讚許“辮子先生”是“無疑義的”“有天才的文學家”,自承每每讀其長於諷刺的英文,必拍案叫絕。然而遲到的佩服並不能將他們之間當年的私怨一筆勾銷。據張友鸞的回憶文章《辜鴻銘罵羅家倫WPT》所記,辜辮怪素來看思想新潮的羅家倫不順眼,後者的英文底子不夠紮實,辜鴻銘就經常在課堂上故意用刁鑽的問題為難他,羅家倫不是答非所問,就是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相當尷尬。辜鴻銘當眾責備羅家倫,話語尖酸刻薄,羅家倫若頂嘴,辜鴻銘就圓瞪著雙眼吼道:“羅家倫!不準你再說話!如果再說,你就是WPT!”羅家倫直納悶,WPT是什麼?他去請教胡適,胡博士撓撓頭,也拿不出標準答案來。解鈴還須係鈴人,羅家倫就在課堂上請教辜鴻銘:“WPT是哪句話的縮寫?出在哪部書上?”辜鴻銘翻了翻白眼,鼻孔裏一聲冷哼,當即滿足了羅家倫的求知欲:“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WPT,就是王、八、蛋!”此言一出,眾人絕倒。羅家倫少年得誌,何曾遭逢過這樣的奇恥大辱?他與辜鴻銘水火難容,不共戴天,此仇遲早要報。
正當五四運動在全國範圍內如火如荼時,辜鴻銘在英文報紙《北華正報》上發表文章,詈罵[lìmà,責罵]北大學生是暴徒,是野蠻人。羅家倫對辜老怪的言論極為不滿,他把報紙帶進課堂,當麵質問辜鴻銘:“辜先生,你從前著的《春秋大義》(The Spirit Of The Chinese People,又譯為《中國人的精神》)我們讀了很佩服。你既然講春秋大義,就應該知道春秋的主張是‘內中國而外夷狄’的,你現在在夷狄的報紙上發表文章罵我們中國學生,是何道理?”辜鴻銘素以機智幽默著稱,這會兒聞言竟怫然不悅,青筋暴起,兩眼翻白,無言以對。捱了半支煙的功夫,他才把辮子一甩,胡子一吹,起身猛敲講台,吼叫道:“當年我連袁世凱都不怕,現在還會怕你?”辜老怪這話隻說對了一半,他曾罵袁世凱的見識不如北京街頭刷馬桶的三河縣老媽子,顯示了挑戰強權的姿態,罵得精彩絕倫,但他在報紙上公然詬罵遊行示威的學生是暴徒和野蠻人,則是捅了馬蜂窩,雖有咄咄氣勢,卻已落在下風。
1919年5月3日,五四前夕,羅家倫寫了一封《羅家倫就當前課業問題給教務長及英文主任的信》,矛頭直指辜鴻銘。嗣後他為學生運動奔波忙碌,此信並未寄出。8月8日他又補寫了對英文課和哲學課的兩條意見,將它們一並寄給教務長馬寅初和英文門主任胡適。
5月3日的信內容如下:
教務長/英文主任先生:
先生就職以來,對於功課極力整頓,學生是狠(很)佩服的。今學生對於英文門英詩一項功課,有點意見,請先生采納。學生是英文門二年級的學生,上辜鴻銘先生的課已經一年了。今將一年內辜先生教授的成績,為先生述之:
(一)每次上課,教不到十分鍾的書,甚至於一分鍾不教,次次總是鼓吹“君師主義”。他說:“西洋有律師同警察,所以貧民不服,要起Bolshevism;中國曆來有君主持各人外麵的操行,有師管束內裏的動機,所以平安。若是要中國平安,非實行‘君師主義’不可。”每次上課都有這番話,為人人所聽得的。其餘鄙俚罵人的話,更不消說了。請問這是本校所要教學生的嗎?這是英詩嗎?
(二)上課一年,所教的詩隻有六首另十幾行,課本鈔本具在,可以覆按。因為時間被他罵人罵掉了。這是本校節省學生光陰的辦法嗎?
(三)西洋詩在近代大放異彩,我們學英國文學的人,自然想知道一點,我們有時問他,他總大罵新詩,以為胡鬧。這是本校想我們有健全英文知識的初心嗎?
(四)他上課教的時候,隻是按字解釋,對英詩的精神,一點不說,而且說不出來。總是說:這是“外國大雅”,這是“外國小雅”,這是“外國國風”,這是“外國離騷”,這是“官衣而兼朝衣”的一類話。請問這是教英詩的正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