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五四健將辣手摧“辜”(3 / 3)

有以上種種成績,不但有誤學生的時光,並且有誤學生的精力。我們起初想他改良,說過兩次,無賴(奈)他“老氣橫秋”,不但不聽,而且慢(謾)罵。所以不能不請先生代我們作主,設法調動,方不負我們有這英詩的本旨。

校長優容辜先生的緣故,無非因為他所教的是英詩,教得好,而且與政治無涉,那(哪)知道內幕中這個情形。不但貽誤學生,設若有一個參觀的人聽得了,豈不更貽大學羞嗎?學生也知道辜先生在校,可以為本校分謗,但是如青年的時光精力何呢?質直的話,請先生原諒!

8月8日補寫的內容如下:

這封信是五月三日上午寫好的,次日就有五四運動發生,所以不曾送上。到今日學校基礎已定,乃檢書呈閱。還有兩件事要附帶說明:

(一)本年學校將不便更動教授,但英文門三年級的英詩功課,隻有二點鍾,可否將辜先生這兩點鍾減去,讓他便宜點兒。這兩點鍾我和我的同班,渴望主任先生擔任。

(二)聽說杜威先生下半年在本校教“哲學”同“教育原理”兩課。這兩課都是對於英文門狠(很)有關係的東西,可否請先生將他改成英文門的選科,讓我們多得一點世界大哲學家的教訓,那我們更感激不盡了。

這封信是黃興濤教授近年從北京大學檔案館的舊檔案中發掘出來的,案卷號為BD1919031,有原信的複印件為證,可謂確鑿無疑。此事的知情人羅家倫、胡適、馬寅初、蔣夢麟、陳大齊生前都諱莫如深,從未提及過此事,或許他們也覺得合力將辜鴻銘趕下北大講台,並不是什麼光彩生門戶的事情。尤其是胡適,他與辜鴻銘的梁子結在明處,打嘴仗,打筆仗,都耗費元神,是不是他惱羞成怒了,就將自由主義者念念不忘的寬容準則扔到了爪哇國?在五四運動的大背景下,似辜鴻銘這樣古色斑斕的人物在北大頓失憑依(蔡元培已南下,蔣夢麟代理校長職務),並不奇怪。羅家倫是驅逐辜鴻銘的始作俑者,這一點,估計辮怪先生至死都蒙在鼓裏。現在我們回過頭來看看這件事,已很難判斷羅家倫的行為動機在多大程度上是“公義”使然,在多大程度上是“私憤”使然,總不宜貿然作出誅心之論。他晚年對辜鴻銘的評價實在是太好了,甚至言過其實,可能是心虛的成分起了作用吧。

蔡元培先生曾調侃某些北大師生是“吃五四飯的人”,委婉地批評他們一勞永逸,安享尊榮,不求進步。“五四健將”的鎦金招牌何時才吃香?應是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後的追加獎賞才對,間隔了大約七八年時間,反而更加彰顯榮光。試問當初的情形如何?羅家倫的文章泄露出若幹信息,厭倦的情緒竟揮之不散。

1920年,為了配合五四學運周年紀念,羅家倫在《新潮》二卷四號上發表《一年來我們學生運動的成功失敗和將來應取的方針》,作出了深刻的反省,對五四時期的“罷課”“三番五次的請願”“一回兩回的遊街”頗有微詞,認為是“無聊的舉動”,是“毀壞學者”。他非常懊悔自己參加了學生運動,原文如右:“好不容易,辛辛苦苦讀了幾年書,而去年一年以來,忽而暴徒化,忽而策士化,忽而監視,忽而被謗,忽而亡命……全數心血,費於不經濟之地。偶一回頭,為之心酸。”他決定要“一本誠心去做學問”,“埋頭用功”,不問政治,“專門學者的培養,實當今刻不容緩之圖”。此文發表後不久,他真就拿定主意“專門研究學問”,去美國留學兩年,去歐洲遊學四年。

有趣的是,五四健將羅家倫泛洋赴美前,胡適題贈了一首名為《希望》的譯詩給他,源於波斯古詩《魯拜集》,情詩的語氣,內容太過親昵,倒容易使人臉紅:

要是天公換了卿和我,

該把這糊塗的世界一起都打破。

再磨再煉再調和,

好依著你我的安排,

把世界從新造過!

國民革命軍北伐成功後,國共兩黨撫今思昔,都將五四運動視為“中國人民徹底反對帝國主義、封建主義的愛國運動”,甚至是“中國舊民主主義革命的結束和新民主主義革命的開端”。如此一來,能與五四運動沾邊可謂三生有幸,身為“五四健將”更是榮耀非凡。羅家倫起草過白話文的《北京學界全體宣言》,他的身價頓時飆漲百倍,在國民革命軍中是少將軍銜,三十一歲就出任清華校長。真可謂雄姿英發,春風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