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襲很快來到長沙,這使得他們失去了最後的小小樂趣。徽因的住宅在第一次空襲中直接被一顆炸彈命中,誰也不知道他們是怎樣逃脫被炸成碎片的厄運的。當徽因和思成一人抱著一個孩子跑到屋外時,眼睜睜地看著剛剛還溫馨的家毀於一旦。另一架轟炸機擦著樓頂飛過,他們再也逃無可逃,隻好留在原地抱在一起——要死,也要死在一塊兒!可是奇跡發生了,掉落在他們身邊的炸彈竟然沒有炸響,嘈雜聲中他們安慰著驚呆了的一雙兒女……

大難不死,他們不得不在廢墟中翻找家裏的東西。梁從誡說,他僅有的童年記憶,是跟母親在瓦礫中挖掘家裏的東西,母親找能用的炊具,而他找積木。

為了活下去——此時此刻,已經沒有比這個要求更高級的需求了。他們全家決定離開長沙,前往雲南。這些受過教育的高級知識分子,本應作為政府的寶貴財富被保護起來,提供給他們更好的物質條件使他們發揮更大的作用……可是在政府自顧不暇的危急關頭,徽因他們也得不到應有的尊重與保障。她的情緒難免因此而沮喪:“我們已決定離開這裏到雲南去。我們的國家還沒有健全到可以給我們分派積極的戰時工作的程度,我們目前仍然是‘戰時厭物’。因此,幹嗎不躲得遠遠地給人騰地方。有一天那個地方(昆明)也會遭到轟炸,但我們眼前實在沒有別的地方可去。”

麵對那樣沒有一線光明的黑暗,麵對那樣一眼望不到頭的絕望,不同的人選擇了不同的道路。國難的現實仿佛一麵巨大的照妖鏡,各種素日裏高喊愛國的魑魅魍魎在鏡下原形畢露,而各路剛正不阿的正人君子也都在這時體現了風骨。

而這時,徽因卻為被剝奪了在戰爭中的積極作用而陷入苦惱和憤怒,更讓她心碎的是,那些舊友已經分散到祖國各個地方,“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能得到他們的一點點消息都讓他們覺得歡欣鼓舞,可是卻求之不得。“除了那些已經在這兒的人以外,每一個我們認識的人和每一個家庭成員,都分散在不同的地方,而且相互間不通消息。”在經曆了苦苦掙紮後,徽因和思成踏上了前往昆明的大客車。

在他們以為已經不會有更糟的情況時,上帝又和他們開了一個玩笑——在湖南臨近貴州附近的小縣城裏,所有的大車都被征用,他們不得不停留在這個小鎮,而徽因的肺病終於不堪重負,複發了。漫天的風雪撲打在徽因高燒到40多度的額頭上,化作冰冷的雪水沾濕了衣襟。天無絕人之路,他們終於在一個小旅館找到了住的地方——那是八個年輕的空軍學員將自己的房間讓出一間給他們住的。他們在那裏停留了兩周,兩周時間,不僅緩和了徽因的病情,也使思成和徽因同那八個年輕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這幾個小夥子都是抗戰前夕沿海大城市中投筆從戎的愛國青年,父母、親人都在淪陷區,但是他們把梁家當成了自己的家,把思成和徽因當成了長兄長嫂,他們的聯係一直保持到到達昆明後,他們甚至親自感受到了這些大男孩由學員成長為飛行員、為國家戰鬥的整個過程。

經過這樣曲折的旅行,他們終於抵達了昆明。即使徽因身體孱弱,病魔纏身,仍然不能阻止她活躍的心。一見到美好的景色就像一個貪杯的人看到美酒。她給慰梅寫信說到這些,帶著一種喜悅和惋惜:“不時還有一些好風景,使人看到它們更覺心疼不已。那玉帶似的山澗、秋天的紅葉、白色的蘆葦、天上飄過的白雲,老式的鐵索橋、渡船和純粹的中國古老城市,這些都是我在時間允許的時候想詳詳細細地告訴你的,還要夾雜我自己的情感反應作為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