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張紙都是寶貴的,不管是專門的藍色信紙還是大大小小、形形色色的紙張,不管之前它的使命是包裹菜或肉還是什麼包裝盒拆開的空白地方,全部都利用起來。在李莊的時候,徽因他們給慰梅寄的信使這個美國姑娘切身感受到了他們受到的生活壓力,“但共同的是每一小塊空間都使用了。天頭地腳和分段都不留空,而常常隻有半頁或三分之一頁,其餘的裁下來做別的用了。而那仍在使用的信封上貼的郵票的數目使人懂得,當時即便不出中國,通信有多貴——因此也有多倉促。這也說明為什麼一個信封裏常常裝著多日以來為郵資的一次大揮霍積下的好幾封信”。

和其他一切東西比起來,食物才是最緊缺的東西。思成每次領到薪水後,都不得不立即去買油和米,不然就會被急劇上漲的物價變成廢紙一堆。隨著市麵上物價的水漲船高,他們的夥食也越來越差,沒有好的營養品,徽因的身體日漸虛弱下去。

為了給徽因補充營養,思成不得不頻繁出入當鋪,用派克鋼筆、手表等稍微值點兒錢的東西換來魚和肉,可是他們不改樂觀精神。從當鋪歸來,思成還會開玩笑說:把這隻表“紅燒”了吧!這件衣服可以“清燉”嗎?為了變點兒花樣好讓徽因多吃一點,思成學會了蒸饅頭、煮飯和做菜,他將土製紅糖蒸熟消毒,當成果醬抹在饅頭上食用,戲稱之為“甘蔗醬”。

在李莊的日子對他們來說,最困難的不僅是物質生活的匱乏,更在於其與世隔絕的環境。他們就像是生活在孤島上的流放之人,孤軍奮戰的勇士,偶爾得到一星半點兒朋友的消息都極其寶貴。這個時候,北平那邊甚至傳出了林徽因已經病故的消息,足見當時的信息有多麼閉塞。強大如徽因,也開始重新思考存在的意義,在給沈從文的信裏,她這樣寫道:“如果有天,天又有旨意,我真想他明白點告訴我一點事,好比說我這種人需不需要活,不需要的話,這種懸著的日子也不都是奢侈?好比說一個非常有精神喜歡掙紮著生存的人,為什麼需要肺病,如果是需要,許多希望著健康的想念在她也就很奢侈,是不是最好沒有?”她的這些幾近憤怒的詰問中,卻並沒有哀音。

就在這封閉得快將人逼瘋的境地,老金如同一場及時雨,帶著一路風塵從昆明千裏迢迢地趕來了。

不難想象老金剛看到她時心底的震撼和痛楚,那樣寧折不彎的她不得不屈服於惡劣的現實環境和糟糕的身體狀況躺在床上,這樣的認知會讓每一個愛她的人心碎。她的病情和梁家的生活環境,都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那個明眸善睞、能言善辯的“女公子”已經被惡劣的環境拂去了她的光輝,展現在他麵前的,是一個憔悴、虛弱、骨瘦如柴的咳喘病人。

老金並沒有在傷感中徘徊多久,他當機立斷,用自己本就不多的薪水買了十幾隻雞崽,養在徽因家的院子前。明知道雞崽長成能生蛋的母雞需要時間,他還是忍不住“一日看三回”。梁從誡對此印象頗深:“金爸在的時候老是坐在屋裏寫呀寫的。不寫的時候就在院子裏用玉米喂他養的一大群雞。有一次說是雞鬧病了,他就把大蒜整瓣地塞進雞嘴裏,它們吞的時候總是伸長了脖子,眼睛瞪得老大,我覺得很可憐。”

早在北平時,老金就是養雞能手,還鬧過與雞同桌共食的笑話。這些當時的閑情雅致,到了這裏就紛紛成了生存技巧。也多虧了他豐富的養雞經驗,那十幾隻雞長勢喜人,不久就能下蛋給徽因滋補身體了。

同樣雪中送炭的還有慰梅一家,他們遠在美國卻時時牽掛著這個小村莊。他們托人帶來奶粉給梁家,這些戰時難得一見的補給品為徽因恢複健康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老金想著法子安慰徽因和思成,甚至結合了自己所學的邏輯學專業思維。他說:“在這艱難的歲月裏,最重要的是,要想一想自己擁有的東西,它們是多麼有價值,這時你就會覺得自己很富有。同時,人最好盡可能不要去想那些非買不可的東西。”老金的存在給了徽因很大的精神支撐。

思成的細心照顧,老金的精神慰藉,慰梅夫婦從美國遙寄的營養品,加上兩個可愛的兒女承歡膝下,徽因的身體漸漸好轉起來。本以為已經雨過天晴,可誰知更大的風雪還在後麵,獰笑著向這個女子伸出魔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