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篇回憶錄,是講者在不敢講的時候講出來的,記者在不敢記的時候記錄下來的。這是一個偉大而又不幸的革命家的生活的一個方麵,是真實的記錄。
事情的緣起是這樣的。
一九七五年秋,我同景希珍同誌在一個縣人武部工作。我們工作在一起,業餘時間也常在一起“擺龍門陣”。我知道他跟隨彭德懷同誌多年,很想從他那裏知道彭總的一些事情;特別是廬山會議以後的情況,對我有極大的吸引力。可是,景希珍同誌怎麼也不開口,他避諱這個話題,而且是很警惕地避諱著。後來,我們很熟悉了,他告訴我:“我不講彭某的事情,不是怕自己如何,而是怕連累別人。”我說,我不怕連累,我也不連累你;我們約法三章:絕對保密,決不外傳,留作學習。他算勉強同意了,有空就給我講一些彭總的事情。時常,我被這些故事攪得徹夜不寐,忍不住在腦子裏一再地回味、思索,把一部分記在一個小本子上。
這年冬天,“四人幫”再度囂張起來。我們的這類談話終止了,因為那時有更多的迫在眉睫的使人焦慮的問題。
一九七六年春,有一天晚上,景希珍同誌忽然闖進我的宿舍。他臉色蒼白,眼睛浮腫,不說話,坐下來之後,他雙手抱頭,腦袋低垂著。
我問:“出什麼事了?”
他抬起頭來,淚流滿麵,說:“彭老總死了……”
“啊!”我不禁愕然。
“他過去的司機趙鳳池同誌說的。他剛從北京回來,聽人說,彭總都死了有一年多啦。老趙說,彭總病在醫院裏,臨終前身邊一個人也沒有,孤苦一人啦。他要求見毛主席,見周總理,見朱老總,都沒有見到。在那麼一個年月,誰去給他通報啊!我知道,他有一肚子話要講啊!現在,人們再也聽不到他的話了!”景希珍同誌哭述著。
“那你就講吧,幫他講。”我說。
“我怎麼能講出他要講的話啊!”
“講你十多年來見到的彭老總,講彭老總給你講過的話嘛。”
景希珍同誌抹去眼淚說:“好,我講,我講。反正他已經見馬克思去了……”
就這樣,我們又恢複了關於彭總的談話。
打倒“四人幫”,思想大解放。我破了我們的“約法三章”。我把老景關於彭總的談話記錄念給了有些領導和同誌們聽。他們聽了,也掉了眼淚,並指出這是珍貴的材料,應該整理出來。我便把所得的材料,按時間順序作了初步的整理。
一九七八年十二月,黨中央給彭德懷同誌偉大的一生作出了公正、如實的結論。鄧小平同誌代表黨中央給彭德懷同誌所作的悼詞,表達了全黨、全軍和全國各族人民多年來對彭德懷同誌的評價、敬意和懷念之情。在這種情況下,在領導和同誌們的支持下,我們又請景希珍同誌把他所知道的情況從頭到尾說了一遍,說了一個星期。於是,就形成了現在這樣一篇回憶錄。
在整理過程中,我們幾經研究,覺得還是保留原來記錄的麵貌為好。所以,在文字上沒有怎麼修飾,而是力求樸實、真實地反映出當時的情況。自然,也不可能是有聞必錄,百無一誤。因為有些事情,時間長了,回憶者也記得不那麼清楚了。再說,作為一個警衛人員,對於彭總的有些重大政治活動,他知道一些,但又不甚了了。所以,這裏記述的並非彭總光輝的一生,也不是他十分重要的十七年間的全部事跡,而隻是一些生活片斷——一個警衛員眼中所見的片段。至於更為繁重的整理工作,隻有請其他同誌來做了。
在整理記錄的過程中,跟隨彭總多年的秘書綦魁英和司機趙鳳池,主動地提供了一些材料,並幫助訂正了一些事實,特此表示感謝。
丁隆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