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來,這對夫妻相處是十分和美的,但他們的衝突也十分激烈。還在太行山的時候,彭總要求不久前才離開北平一所大學的新婚妻子,自己背著背包回到她工作的地點去。她說她怕在幾裏長的山溝裏遇上狼,希望他派人送她一程。他卻取笑她,並且斷然拒絕了派人送她:“等你自己有警衛員的時候,自然會有人送你的!”她哭了,並且賭氣說以後不再來。後來,他親自接她來了。還是在太行山,大災荒年,他要求她每天和她領導的婦救會員們一起上山找野菜,甚至每天檢查她是否交夠了規定的數字。有一天,她覺得腰酸腿痛得不行,不想去了。他發了火:“如果明天婦救會員都不去了,我就要追查你!”敵人來掃蕩的時候,他們夫妻被敵騎衝散了。後來她回來了,聽人說,彭總這幾天常念叨:“我的天,她死了不要緊,可不要落到敵人手裏啊!”她氣哭了,罵他沒良心。他笑著解釋:“要說你特殊,就特殊在一個地方,八路軍副總司令的老婆,不能當俘虜,否則丟的是八路軍的臉!”他在朝鮮,她冒著敵人的轟炸去看望他,車上顛簸,頭碰在車扶手上,破了皮,流了血,而他見麵後第一句話竟是:“誰叫你來的?我們剛宣布過規定,家屬不能來,你就來破壞!”他當天便叫她隨車回去。還是誌願軍首長們說情,她才留下住了幾天。一九六一年,他要寫他的“萬言書”,她勸他,求他“什麼都別說了”。他說:“我寧可毀滅自己,也不能放棄一個共產黨員的責任!”……
“浦安修!”一聲喝斥把她震得一跳。接著她被推到人前,一個人大聲宣告:“現在由彭德懷的臭老婆浦安修交代,揭發彭德懷反黨反社會主義反毛主席的滔天罪行!”
她站立定了,並且似乎很樂意似的:“我說,我要說,這些年,我氣他,惱他,怨他……”她又一次泣不成聲,在咽下了幾口苦水後,接著說:“那是因為我不理解他,我們合不來。但我從沒有發現過他有一點反黨的言行,沒有,沒有……”
她終於號啕大哭起來。一個人把她推到一旁,她隻記得,許多人朝她揮拳、吼叫,以後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她後來才聽說,當別人向她進擊的時候,她的老伴還說過一句話:“你們不要這樣對她,她沒有責任……”
後來,浦安修在談起這次批鬥會時,依然止不住心痛腸斷般的悲戚。她說:“我終身遺憾呀!我沒有把我的話全說出來,沒有讓他能了解我。事實真是這樣,過去我們鬧過,鬧得不可開交;隻有到了‘文化大革命’的時候,我們不在一起的時候,我才真正認識他,理解他,也更愛他,敬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