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燈下黑(1 / 3)

這天黃昏陳朝暉終於露了頭。一連十七八天,張雁林和另一名同誌就一直埋伏在致民大街的一所民房裏,密切監視著陳朝暉的一舉一動。可對麵那所公館一直靜悄悄的沒半點動靜,這使張雁林很發愁,拿不準這樣子守下去到底是不是辦法。可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到有什麼比這招“守株待兔”更好的辦法,所幸有時候笨辦法也是有效的辦法。

陳朝暉冒頭的時分是傍晚擦黑,又枯守了一整天,兩個人都疲憊不堪,張雁林讓另外那名同誌下樓去買晚餐,留下自己獨自守望。誰知這時候突然出現緊急情況,一輛汽車從遠處飛速駛來,又緊急一個刹車,“吱”的一聲停在了陳公館門前。原來這天何漢琛設下晚宴,宴請“陳特派員”共商“大計”。何漢琛是此中老手,不可能給對方留下太多時間,他命令司機高速駕車又疾速停下,是讓早已候在門廳裏的陳朝暉能夠在對方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快速上車。陳朝暉從出現到消失整個過程不超過五秒,而張雁林驀然間見到目標卻方寸大亂,愣愣地耽擱了至少三秒鍾才匆忙上陣。他手忙腳亂地從桌子底下取出槍來對目標進行瞄準,雖然在此之前他也聽說過瞄準的要素是“三點一線”,但這件事到了實際操作中卻發生了意想不到的錯誤,等他壓製住緊張混亂的心情,終於把槍弄成“三點一線”,陳朝暉已經在做一個往車裏鑽的動作了,本來最佳的刺殺時機已經消失,可張雁林還是決定打開保險扣動扳機把子彈射向目標。擊發的結果可想而知,且不說那槍柄上傳來的巨大後座力令他極度意外,就是那零距離響起的槍聲也把他結結實實地嚇了一大跳,張雁林還是第一回聽見這種可怕的聲音。

等張雁林回過神來,樓下的街道已然亂作一團,有沒有擊中目標已經無法確定,當務之急是快速離開。雖然這片混亂可以替他通知同伴,但張雁林在下樓之前還是把一隻花盆端到了窗台上。這時候他還是從容不迫的,這些天以來他一直在這地帶轉悠,對地形倒是了如指掌,這裏的退路不止一條,從弄常裏穿出去可以來到一個百貨店的後門,從店子後門進入百貨店就能混入逛街的人群中。這本是個不錯的計劃,可惜在最後實施的時候卻出了毛病。與俞誌銘一樣,張雁林在開了這槍之後頭腦就失去了控製,居然一直迷迷糊糊地把那把槍緊緊握在手裏。

他這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再加上手裏的槍械引起了逛商店的市民的恐慌,女人們一見有人手持凶器來到麵前時就忍不住開始尖叫,本來可以掩護他離開的人們在這時候互相踐踏著一哄而散,隻剩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商店中央,真是什麼都暴露無遺。

聞迅而來的軍警在兩分鍾之內到達,知道對方手裏有槍,為確保自身安全,也就不能客氣了,找到掩體之後迅速組織火力朝對方壓過去,張雁林隻好還擊,雙方就這樣展開了槍戰。張雁林開過四五槍之後倒是逐漸找著了開槍的感覺,隻可惜這時候槍裏的子彈已經不多。當他在把另一匣也是最後一匣子彈裝上去的時候才突然發現,就算他這時候突然變成神槍手能夠做到一顆子彈消滅一個敵人,從數量上來說他也已經無法消滅麵前的敵人,且不說敵人的後援還源源不斷。張雁林覺得,他大概早就應該撤離這個地方。

幸好這會兒想到這點還不算太晚,對方的包圍圈還沒有形成。張雁林逃出百貨店之後且戰且退來到大街,借著黃昏漸暗的天色和路邊障礙物的掩護穿街走巷,其實他能有這樣的好成績一半還是因為追兵更加顧及自身的安全,知道目標手裏有槍,誰也不敢過分逼近。這場麵弄到最後極其奇怪:逃的人固然無法徹底甩掉追兵,而追兵也沒人拚命上前去把逃者逮捕,隻是瞅著空兒放放槍。總之這一群人就這樣在南京城裏橫衝直撞,子彈亂飛,所向披靡。路人見這情形都捂住腦袋嚇得麵如土色,張雁林這時候總算知道了自己槍法不甚高明,他生怕誤傷無辜不敢輕易開槍,追兵們誤認為他沒了子彈於是開始叫喊“捉活的”,於是這場抓捕最後變成了跑步比賽,張雁林跑得不算快,優勢在於領跑;追兵之中不乏跑步能手,但可惜沒人願意當孤膽英雄。誰都知道前麵的“共匪”可不是簡單的“共匪”,誰也不能肯定他到底還有沒有子彈,萬一他槍裏還有一顆半顆子彈那怎麼得了。

這樣子送命可劃不來。

後麵的追兵逐漸彙集,天色也慢慢全部黑暗下來。夜色掩護著張雁林終於在街頭的一個巷角躲藏下來,可是當他剛剛喘口氣,追捕的隊伍又趕到了,指揮官正在叫嚷著要手下對這區域進行徹底搜查。張雁林無奈,隻好鼓起勇氣再次奔逃,當然他的蹤跡很快被對方發現,於是他身後再次形成大隊追兵,這一回追兵再不直線追趕而是包抄著從側翼而來,同時因為街頭槍戰,市民們都嚇得縮在家裏不敢出來,大街上空無一人,張雁林這下子用不著顧及誤傷別人,於是舉槍還擊,以圖阻止追兵的腳步,追兵見對方開了槍於是舉槍還擊,張雁林不敢戀戰隻能且戰且走,他不知道他是怎麼回事最後竟然會跑到金陵女中的圍牆邊兒,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中槍的。

衛楚楚的檢討總算交了卷。

陸翊寫檢討的水平的確一流,一如俞誌銘所言,果然深入淺出字字血淚。衛楚楚站在講台上才念到一半就知道這回一世英名真是毀於一旦了。不過現在衛楚楚沒工夫去理會她的一世英名,她好不容易才逮住了蘇秀容。

不知為什麼,她這段日子很少碰到蘇秀容。也許這不是她有多忙,而是蘇小姐比較忙——忙著跟何大夫約會。

不過今天她們還是碰上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後園的樹林透著昏暗的燈光,蘇秀容在搖頭。她否認了衛小姐提出的所有問題。

“是麼?那好,你再回答我一個問題。”但衛小姐還是死扭住她不放,“我送你的那隻紫水晶發夾在哪兒,你能不能拿出來給我瞧瞧?”

“丟了。”這個問題蘇秀容想也不想,就回答。

“哦,丟了。什麼時候丟的,怎麼丟的?”

“丟了很久了,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丟的,也不知道是怎麼丟的。也許是被人偷了,也許是不小心失落了,也許——”

“你那天的確是有點兒不小心。”衛楚楚卻抿著嘴,笑著,“你知道嗎,你把它掉在三德門了。”

“哦。”蘇秀容淡淡道。

“你承認?”衛楚楚反倒有些意外。

“承認什麼?”

“承認那天你去過三德門,承認那天的爆炸——”

“我真不知道你在說什麼。”蘇秀容打斷她。

“你難道不承認你把發夾掉在三德門了?”

“發夾也許是掉在了三德門。”蘇秀容依然如故的冷淡,她冷淡地看著衛楚楚,目光柔和而鎮定。“但是那又能說明什麼呢,那什麼也不能說明。因為要確定一件事,除了地點,還有時間。”

“時間?”衛楚楚不懂。

“沒人能確定我是什麼時候把發夾掉在了三德門,連我自己也不確定。”蘇秀容似笑非笑,“也許是遊行之前,也許是那以後。反正,有一點可以肯定,絕不可能是遊行的當時。因為有確鑿的證據證明,那天我在茶樓喝茶,安安靜靜地喝茶,沒去三德門胡鬧。”

“沒去三德門胡鬧……嗯,我明白了。”衛楚楚在點頭,朝蘇秀容不斷地點頭,一麵點頭,一麵笑,“我現在明白了……難怪那天你死活不去……”

“楚楚,你聽好,那天我的確沒有去。”蘇秀容又突然不笑了,她的臉色很嚴肅,“因為我……”

她這句話沒能說完,這時候牆外近距離的地方突然起了一陣響動,那是雜遝腳步聲混著砰砰槍聲的異常響動。衛楚楚聽到這聲音也顧不上說話了,驚疑不定地望著蘇秀容,蘇秀容倒沒異樣表情,隻轉過頭去朝那方向望了一眼,又馬上回過頭來,道:“沒什麼事,快些回去吧。”

若非衛小姐的好奇心很嚴重,這件事也許就完全變樣了。

蘇秀容對別人的事沒多少興趣,這段時間街麵上不安寧,她提前讓何子青送她回學校,也是基於以策萬全的打算。若不是被衛楚楚死拉著到這後園說話,可能這會兒她已經洗漱完畢躺在宿舍的床上溫習功課了。衛楚楚找她談話並不意外,意外的是在這時候遇到突發事件。蘇秀容不想冒險,當那陣雜亂的聲音響起,她的第一個想法是馬上回宿舍去。

但衛小姐不會就此回去,她得去瞧個清楚。她順著響動的方向躡手躡足走出去十餘米才來到那響動發生的圍牆根兒。透過遠處的燈光,她看見雜草叢中的蜷縮著一團黑影。她無法判斷這是不是一名技術不過關的小蝥賊想溜進學校行竊不慎摔折了腿,是以她走過去的時候還在幸災樂禍地笑嘻嘻蹲下去打算先挖苦挖苦他,誰知她還沒來得及說話,就又聽見了圍牆外麵傳來的槍聲,與此同時路燈光透過樹枝射過來也映現出點點刺目的紅色,這點滴的紅色使衛小姐心跳驟然加速,伸手將這個倒黴的“小蝥賊”翻了過來,讓那透過樹林傳過來的光線能夠照上他的臉——當張雁林那張慘白色的麵容驀然出現在衛楚楚麵前,她真是呼吸也差點兒停頓,愣在原地好一陣子,也還沒想好怎麼辦,正這時候她聽見耳畔傳來了一個低沉的聲音:

“快走。”

衛楚楚一回頭就看見了蘇秀容。

幽怨的燈色透過密密的林子,映上蘇秀容的臉,把她的臉切割成了不規則的幾塊。

這是一場速度比賽。金陵女中有四道門,除距離這裏比較近的後門和距離這裏比較遠的正門之外,還有東西兩道側門。學校轉眼就要大搜捕,現在去前門是無論如何來不及了,後門也勢必被追兵把守,能選擇的出口隻有東西兩道側門。

可是到底往東還是往西呢。

當然往東。這一點兩位小姐不用商量就立刻作出了一致決定。何子青的診所在學校東麵,隻有從東門出去,才能節約出治療傷勢的救命時間。她們差點兒忽略了從東門出去必須經過一道特殊關卡。

一個由教師宿舍大樓組成的關卡。

兩棟一字排開的教師宿舍連接著圍牆,一左一右坐落在通往外麵大路的兩側,樓與樓之間連接著一道鐵門,門衛除了守大門還兼任著為教師們提供清潔服務等工作。隻可惜現在是晚上,並不是清潔服務時間,所以門衛室的燈一直亮著。

衛小姐到達東門時才開始盤算如何調開門衛。

隻是這時候她來實施這一計劃,已是不可行。至少在此計剛剛設定的時候它是可行的,可通常還有另外一句話叫做計劃不如變化快。

這是一場戰爭,戰爭的特點就是瞬息萬變。

衛楚楚負著張雁林奔到東大門所用的時間早已不止一個“瞬息”,所以局麵早已不止“萬變”。如果衛小姐的行動夠快,如果能在軍警趕到東門之前將門衛施出調虎離山之計調開門衛,或許她能夠完成她的計劃,帶著張雁林逃出包圍圈,可現在的事實是,軍警早在張雁林與之槍戰之際就兵分了幾路包抄,其中一路在獲知共匪竄入金陵女中又分兵直奔學校的各個大門。所以警察能先於衛小姐趕到東大門並不意外,他們用最快的速度封鎖大門也不奇怪,當然這得利於金陵女中校方的大力支持,具體地說就是陳賽花校監的全力支持。衛楚楚一見校門口出現警察就立刻止步並鑽入路旁的樹林間伏了下來,然後透過灌木叢朝前望去觀察情況,她看見電燈明亮的燈光映著陳校監一麵披衣服一麵走了出來。

陳賽花一馬當先從樓裏走出來,威風八麵地站在馬路中央開始現場辦公,指導大家如何正確地搜查金陵女中,才能多快好省。說著說著她大概覺得隻當老師不太盡興,於是上前與長官耳語幾句,得到長官支持之後親自帶了大隊人馬朝校園蜂擁而來,當然百忙之中她並沒忘記應該分出一半的兵力原地搜查。衛楚楚看著這一切心急如焚,判斷出這局麵不妙,稍不留意就可能被對方包餃子,也想快些離開險地,卻又礙於對方人數眾多且荷槍實彈於是隻能伏在原地大氣也不敢透一口,所幸陳賽花率人最終朝另一條路走去。衛楚楚正鬆口氣打算繼續前進,卻感覺有人在拉扯衣袖,回頭一看,見蘇秀容不停朝她使眼色,再低頭一看,見張雁林上半身襯衫已完全一片紅色,心中一顫,額頭頓時冒出汗珠來,焦急之下開始盤算新的計劃。隻可惜越是著急越是想不出辦法,隻好回過頭來考慮能否把剛才準備對付門衛的調虎離山計轉移用在警察身上,正想跟蘇秀容說說計劃,突然見蘇秀容一臉緊張地霍然抬頭盯向她,聲音也低而急促:“陳賽花頭個要搜的地方肯定是你的住處,你得趕緊回去。”

“我回去?那怎麼行……”

“行的。我有辦法。”蘇秀容轉過頭去,眼睛盯著遠處那片燈火通明,那是教師宿舍樓。已是此時此刻,她的神情依然如故的鎮定,甚至,她連眉尖也沒有動一下。

她的確有辦法。她不喜歡打架,也不希望衛楚楚以身犯險去引開追兵。這是非常時期,警察隻要發現風吹草動,就可能開槍。對別人來說這局麵或許糟得透頂,對她來說這局麵雖有些難卻並非絕境,隻要避過眼前的搜捕,平安過關就行。而這都不是難事,就算陳賽花親自帶隊也不構成問題——不是有句古語叫做“燈下黑”嗎?

陳賽花實在弄不明白,為什麼她帶著那麼多人把整個金陵女中掘地三尺最後也沒能把那個負傷的共匪給“掘”出來。

陳賽花聽到“有共匪逃進本校”的消息的時候正在準備就寢,那時候不過九點多鍾。自從上回學生遊行被當局果斷而幹淨利落地鎮壓下來,政府判決了兩個領頭的,學校響應號召開除了幾個跳騰的之後,整個金陵城的學生仿佛一夜之間全體變乖,幾個月來硬是沒敢有一點兒異動。這平靜的局勢令陳賽花近段時間工作輕鬆生活愉快,以致她漸漸習慣了好吃與早睡,身子的體積和重量也與日俱增。這令她在幸福之餘深感危機,正琢磨著怎麼那些共產黨一眨間就此銷聲匿跡,且不說找不著再顯身手的機會,就是這副臃腫的身體走出去也難免有礙觀瞻,再如此下去無所事事怎麼得了。

而今日這件突如其來的事兒令正找不著事幹的陳賽花女士一下子找著了事幹。聞訊之際陳賽花煩悶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對於受命搜尋“負傷共匪”一事表現出了少見的熱切,甚至完全不理會這個負傷共匪手上有槍的警告一馬當先在前麵領路,極有效率地將整個金陵女中在三小時之內徹底翻了個底朝天。陳賽花很輕易地找到了的確有人中彈逃進學校的佐證,那分布在草叢林間的血跡在煤油燈和手電筒交相輝映的昏淡光芒下星星點點,觸目驚心,可惜的是這血跡除了分布在林子草叢間之外其它地方完全尋不著,仿佛陡然蒸發在空氣之中。這時候別人都盯著陳賽花等著她拿主意,畢竟她是局副妹妹,怎麼也得給個麵子先征求她的意見。陳賽花不辱使命地用最快速度拿出了一個主意。蘇秀容所料極準,陳賽花女士眼珠一轉之下拿出的第一個好主意就是仔細搜查衛小姐的住宅。

陳校監帶著大隊人馬敲開衛楚楚的房門時衛楚楚正在挑燈夜戰,手裏捧著一本《七俠五義》。她聽到敲門聲後對著書桌上的那麵玻璃鏡子扁著嘴做了個鬼臉才站起來去開門,而陳賽花見門才裂開一條縫兒的時候就用力一下子擠了進去。奉命搜查衛小姐住處這種事真是令人愉快,一名警察向衛小姐出示搜查令的同時她已經開始動手開啟衛小姐的衣箱,這個衣箱並不大但衣服卻很多,塞得滿滿的翻出來竟是花花綠綠的好大一堆。與此同時餘下的警察也各自分工,兩名鑽下床底去上上下下看了個清楚而另兩名搜索著這屋子的其他可能藏東西的角落,還有兩個站著沒動,密切監視衛楚楚動向。這群人在搜索的過程中不免將一些礙事的物品亂扔一地,翻出來的東西也沒能好好收撿。在這整個過程之中衛楚楚仿佛嚇呆了似的站在一旁竟任由這幫人胡作非為。等到兩名鑽床底的警察一副土頭灰臉的樣子從床底艱難退出身子並站起來,另兩名警察則向陳賽花輕輕搖頭表示沒什麼發現的時候衛楚楚這才似乎恢複些許常態,她慢慢順著書桌坐了下來,又過了好久她才慢慢說出話來:

“陳校監要找什麼東西說就行了,何必帶人來拆房子。”

沒搜到人,陳賽花失望透頂。在她眼裏,金陵女中的學生個個溫柔嫻良學業優秀,她想不出誰有這樣的膽子敢“窩藏共匪”,隻除了麵前這個衛楚楚。她對自己的判斷充滿信心,可是事實卻偏偏與她這滿充著的信心作對。她心裏極不舒服。

“有共匪逃進學校,所有學生都必須配合搜查!衛楚楚同學你要是沒什麼問題,不會阻著不讓搜吧?”

“搜共匪?可連文具盒你都打開來看過了。”衛楚楚的冷笑這時候變成譏笑,“你不會告訴我有共匪會孫悟空七十二變,變成支鉛筆鑽進我文具盒吧。要是這樣,我這裏的鉛筆多的是,你隨便拿幾支回去交差也是大功一件……”

陳賽花頓時氣得臉色發青。

嚴緒到聖安路現場一看就知道殺手是個雛兒。什麼槍法,整整十個人,把搜索的範圍擴大了再擴大,整整幹了兩個小時,彈頭才在距離當時陳顧問所處位置遠得不能再遠的二樓窗台下沿找到。嚴緒身處現場又好笑又好氣,共產黨如此病急亂投醫,居然找來這麼個初學者殺手,沒碰著陳顧問的一塊油皮自己卻差點兒丟命。不過這家夥膽子倒夠大,在國民政府的首府所在地如此光天化日殺人,明目張膽巷戰,真還沒把國民政府的特務刑偵警察等等一係列相關職能部門放進眼裏。嚴緒想到這兒就歎氣,這樣的雛兒最後也能逃走,那不是他本事好而是自己這幫人沒本事,人家手上不就一把槍,怎麼還愣地嚇住了一幫人不敢放膽追,要是何漢琛的特務處少幾個吃閑飯怠著不幹活的,或者多兩個像共匪殺手那樣有點兒膽子的,哪裏還容得著這些共匪在如今的朗朗乾坤張狂至此。

審訊室裏不斷傳來吵鬧聲。沒逮著正宗共產黨,周一峰最後把共匪殺手設在聖安路監視點的房東給逮了來。這不,這場架從清早一直吵到現在也沒吵出結果。房東是個典型山東人,塊頭大嗓門粗氣勢豪,一個人跟一圈人鬧也不見怯,他辯說他租房子給別人認的是大洋,隻要人家給出的大洋既不假又夠數他就活該萬事不管,這道理下落地上通天,你這些人要給俺扣這通共帽子那可真是打錯算盤,你信不信這官司俺真不怕打去老蔣案頭上去——話都說到這份兒上了咱也別耽擱時候,這會兒就上中山路去咋樣。周一峰聽最高領袖的名諱居然也這樣隨便讓人掛在嘴裏,一怒之下差點兒對他來個大刑伺候,幸虧一名手下機靈,謹慎地拉住了他,周一峰這才穩妥了一下,緊急派出精銳部隊出去打聽此人來頭,結果查明這家夥原來是北洋軍閥一位不大不小的團長,上司歸正之後把兵全帶走了,留他一個人賦閑,好長時間尋不著事幹窮極無聊,平時沒事都和鄰居鬧架,現在有人惹上門去那是自動送上門,正中下懷。

嚴緒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走了出來。何漢琛也好周一峰也罷,都有同樣的毛病,逮不著正主兒就拿側旁的人出氣,看來今天不好下台。嚴緒仿佛已聽見側旁的親何派正在偷笑,但他卻沒心情理會這些瑣事,他手上還有一大堆或者緊急重要或者撲朔迷離的事務需要處理。在嚴緒眼裏,刺陳事件的意外並非來自凶犯如何避過搜查逃離金陵女中,而是來自那顆千辛萬苦才找著的子彈。那粒從二樓窗沿下挖出的子彈化驗結果證實,它的型號規格完全與上回衛公館後門槍擊案所遺失槍械相符。嚴緒捏著這份報告腦袋裏一直在想著這樣的兩個問題:兩次槍擊案到底有沒必然聯係,兩次槍擊案是否同一人所為。

嚴緒無法下結論,化驗室對遺留在金陵女中圍牆外的血跡的鑒定尚未出來,更多的證據也未掌握,嚴緒當然不會想到事情的原本麵貌。俞誌銘在去往上海見到曲楓的之前還沒拿定主意要不要把繳獲的武器交公,思前想後他決定來個折衷,把兩支手槍其中之一交公而另一支私藏。而曲楓當時正心亂如麻也就沒問清俞誌銘這槍的來曆,同時杭州方麵的刺陳計劃一直未能落實也有缺乏武器的原因,所以曲楓一見到槍馬上想到的是這回正好可以派上用場。但現在這支槍的用場變成了叛徒沒懲治到反而暴露了自己,那又不如他當初所想了。

嚴緒來到金陵女中卻被告知陳校監一早就去了警察局,到現在也還沒回來。嚴緒撥轉車輪子往警察局而去,當他來到南京警察局副局長辦公室門外的時候正好聽見陳賽花女士那特有的高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