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盛滿聲音的瓦罐(2 / 3)

她的耳朵像一點點一點點開放的花朵,起初,是一些“噝噝噝”微弱的聲響,像風輕輕的呼吸,從遙遠的地方,浮遊過來;後來,“丁零當啷”,像屋簷下秀氣的風鈴,自顧自地說話;後來的後來,“呼啦呼啦”,是火苗舞蹈的聲音,是風箏歡呼的聲音,是香橙樹轉起呼啦圈的聲音;再後來,細細聽到燕子唧唧喳喳叫著春天,聽到風跑過一望無垠的麥田……

細細又驚又喜,下意識地揪了一下自己的耳朵。

她跑進屋子撲到媽媽的圍裙上:“媽媽,我聽到了,我聽到了。”

可是,她依然隻能看到媽媽翕動的嘴唇,隻能看到媽媽驚喜的表情慢慢滑向失望。

細細還是聽不到媽媽說的話。她的眼淚在媽媽的圍裙上開出了濕潤的小花。

小白悄悄地跑過來,輕輕舔著細細的小紅鞋……

院子裏的花睡了醒,醒了又睡。也不曉得過了多少天,香橙路的雨又淅淅瀝瀝地唱起來。

“咚咚咚,咚咚咚”,熟悉的敲門聲又適時地響起。濕漉漉的門檻邊,靜靜站立著那個頭發短短的小男孩。他還是靦腆地笑笑,笑容像解凍的春風。

細細媽媽趕忙請他進來吃橙子蛋糕。

他卻從身後捧出一個橘子紅的瓦罐,塞到了媽媽手裏,又飛快地轉身跑了,瞬間消失在香橙雨氤氳的霧氣裏。

那個橘子紅的瓦罐,和海水藍的瓦罐一樣,有著奇奇怪怪的圖案,馬不停蹄地變幻,像日暮時分漫天飛舞的雲霞。

這次,細細在瓦罐裏麵看見了爸爸媽媽:爸爸在院子裏畫畫,他用畫筆蘸著空氣裏彩虹的顏色畫畫;媽媽在屋簷下繡花,她纖細的手指在空氣裏微微一撚,輕輕牽出一根彩虹的絲線,晶瑩透亮……

媽媽用橘子紅的瓦罐盛香橙雨,做出來的香橙蛋糕,好像天上的雲霞一不小心,落到了細細的小巴掌上。

細細吃著雲霞一樣的蛋糕。然後,她的耳朵又一點點地開放了!她聽到了媽媽為她哼唱的歌,當她還是個小小嬰孩的時候;她聽到了爸爸情不自禁的歡呼,當她蹣跚學步的時候;她聽到了爸爸媽媽的悄悄話,當她從太陽花裏被輕輕抱起的時候……

然後,她聽到媽媽在屋裏自言自語:“咦?我們家細細愛吃的番茄醬呢?”

細細真的又聽見媽媽的話了。媽媽的聲音,總是像五月的風掠過陽光熨燙的湖麵,有暖暖的氣息。

細細如同從夢中驚醒一樣,朝著那個聲音奔去。

每當香橙路上下起酸酸甜甜的雨,頭發短短的小男孩就會來到細細家,送上一種顏色的瓦罐。每次細細媽媽總是逮他不著,眼看著他像小小的魚兒,倏地遊走了。

細細原本是喜歡晴天的,可是現在呀,她越來越盼望下雨了。雨天,太陽花們都懨懨欲睡了,細細的耳朵卻快樂地開放著。好多好多熟悉的聲音,像紛飛的蝶,從清澈的記憶裏翩躚而來。

原來,小男孩送來的瓦罐裏盛滿了聲音,細細五歲那年丟失的聲音。海水藍的瓦罐裏盛著風的聲音、樹的聲音、燕子的聲音,天地之間那麼多那麼多靈秀的聲音;橘子紅的瓦罐裏盛著爸爸媽媽溫暖的聲音;檸檬黃的瓦罐裏盛著好朋友秋千、牛兒友愛的聲音;蘋果綠的瓦罐裏盛著蘭草巷童話叔叔爽朗的聲音;葡萄紫的瓦罐裏呢,盛著街角賣棉花糖的老爺爺慈愛的聲音……

細細如同在夢裏行走。

細細幾乎把所有的聲音都找回來了。可是,那個頭發短短的小男孩是誰呢?是五歲那年和她搶一根棒棒糖的那個,還是大太陽底下和她交換草莓糕的那個?細細很想聽聽他的聲音呢。

陽光在細細的睫毛上跳舞。空氣裏閃亮著星星點點美麗的光。

香橙路上的細雨又迷蒙了臨街的窗。

那天,小男孩捧來一個潔白的瓦罐。瓦罐上紛紛揚揚著細碎的雪花,好像一抔最新鮮的冬天,剛剛從四季長廊裏剪切下來,可愛至極。小男孩依舊靦腆地笑笑,笑容像清澈的晨光。

小男孩驀地消失在香橙雨裏,細細卻微笑了。她有一種強烈的直覺,小男孩並沒有走遠,像正躲在某個角落裏,悄悄地看著她呢。

細細的目光迫不及待地跳到瓦罐裏。細細看見了頑皮的小白。小白站在庭院裏,歪著腦袋,對著一朵小花出神;小白的小巴掌在爸爸的畫上得意地一摁,印上一個圓潤的梅花印章,好像它自己別致的簽名;小白趴在樹蔭底下賴皮地睡覺,太陽升得老高,一隻小蟲落在它的眉梢。

“我可以聽見小白說話了!”細細啊嗚啊嗚吃完雪一樣的橙子蛋糕,吧嗒吧嗒跑進屋子尋找小白。

嗬,小白在彩色的瓦罐間兜兜轉轉,還伸著小巴掌指指點點,好像在數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