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詩的開始轉變(1 / 3)

中國詩的優良傳統,有時是敘述古代英雄的偉大業績,有時是敘述詩人的豐富感情。盡管古代作家還沒有提出現實主義寫作理論,但是在他們的寫作中間,確實有若幹部分,包含著現實主義的因素。唐代的偉大詩人杜甫,是一位現實主義的作家,他繼承了“詩三百篇”的傳統,也開創了宋代現實主義詩人的道路。陸遊接受了杜甫的領導,把現實主義的作風又向前推進了一步。

陸遊學詩,從江西詩派入門,曾幾是一位有名的詩人,他欣賞陸遊的才華,也教給他不少的詩法。“憶在茶山聽說詩,親從夜半得玄機”,陸遊對於傳授的來曆,提得很清楚。我們從他入川途中所作的詩句,也看到他的成就:

萬裏羈愁添白發,一帆寒日過黃州。

——《黃州》

五更落月移樹影,十月清霜侵馬蹄。

——《馬上》

縣近歡欣初得菜,江回徙倚忽逢山。

——《晚泊鬆滋渡口》

看鏡不堪衰病後,係船最好夕陽時。

——同前

常倚曲欄貪看水,不安四壁怕遮山。

——《巴東令廨白雲亭》

在這些詩句裏,我們看到的是鍛煉,自在、蒼老、生動,陸遊的詩已經成家了。從全篇而論:

老夫檣竿插蒼石,水落岸沙痕數尺,江南秋盡未搖落,檞葉離離楓葉赤。楚人自古多悲傷,道旁行歌猶感激,野花碧紫亦滿把,澗果青紅正堪摘。客中得酒薄亦好,江頭爛醉真不惜,千古興亡在目前,鬱鬱關河含暝色。饑鴻垂翅掠舟過,此意與我同淒惻,三撫闌幹恨未平,月明正照頹烏幘。

這一首也看到情感的飽滿。一切都為詩的轉變準備了條件。

陸遊在這年十月二十六日登白帝廟,有詩一首:

曉入大溪口,是為瞿唐門,長江從蜀來,日夜東南奔。兩山對崔嵬,勢如塞乾坤,峭壁空仰視,欲上不可捫。禹功何巍巍,尚睹鐫鑿痕,天不生斯人,人皆化魚黿。於時仲冬月,水各歸其源,灩澦屹中流,百尺呈孤根。參差層顛屋,邦人祀公孫,力戰死社稷,宜享廟貌尊。丈夫貴不撓,成敗何足論,我欲伐巨石,作碑累千言。上陳躍馬壯,下斥乘騾昏,雖慚豪偉辭,尚慰雄傑魂。君王昔玉食,何至歆雞豚,願言采芳蘭,舞歌薦清尊。

在這首詩裏,陸遊的思想感情,在他的教養和條件許可下,可算是赤裸裸地提出了。白帝公孫述隻是王莽後期,中國動亂的當中,霸占一方的人物。從正統的史家看,他和劉秀爭奪帝位,不甘屈服,終於在馬上為劉秀部下刺傷墜馬而死,正如範曄所說的“天數有違,江山難恃”。從現代的眼光看,他是一個封建統治者,為個人的地位作戰,無論死得如何的壯烈,沒有什麼博得人民崇敬的功績。但是陸遊的看法和正統的史家不一樣,和我們也不一樣。他認為公孫述是一位死在戰場的英雄,應當獲得立廟塑像的光榮。他又指出劉禪在失敗後,乘騾車向敵將鄧艾投降的昏聵,認為應當受到後人的嗬斥。

是不是陸遊在那裏做史論,來一篇公孫述、劉禪優劣論呢?當然不是。他是指出宋代的現實。陸遊出生在北宋的末年,當時的皇帝徽宗趙佶、欽宗趙桓沒有盡到領導人民對外作戰的責任,他們向敵人投降了。南宋在高宗趙構的領導下,在南方建國,但是高宗是在對外投降的基礎上,在臨安苟延殘喘,淮水以北的割讓,歲幣的進獻,出賣了北方,也出賣了南方。這一切都是“乘騾昏”,昏得和劉禪一樣。這就使得陸遊不得不屬望於一位領導人民對外作戰的英雄。他認為作為一位皇帝,便有責任為國家而死;他也認為一位英雄,隻要有不屈不撓的氣節,成敗是不值得計較的。他讚歎古代的公孫述,當然他也不能不有所期待於當時的孝宗趙昚。在隆興年代,孝宗不是沒有使陸遊失望過,但是陸遊對他的期待,沒有因此而斬斷。

中國詩的優良傳統,有時是敘述古代英雄的偉大業績,有時是敘述詩人的豐富感情。盡管古代作家還沒有提出現實主義寫作理論,但是在他們的寫作中間,確實有若幹部分,包含著現實主義的因素。唐代的偉大詩人杜甫,是一位現實主義的作家,他繼承了“詩三百篇”的傳統,也開創了宋代現實主義詩人的道路。陸遊接受了杜甫的領導,把現實主義的作風又向前推進了一步。在他46歲以前,他在字句、音律、對仗、用典等方麵,已經有了很好的成就,這是從曾幾那裏學到的,他“親從夜半得玄機”,但是還沒有得到向上的關鍵。46歲到了夔州,他接觸到廣闊的天地,也更認識到國家興亡的根源,現在他找到自己的道路,詩正在開始轉變,可是這也隻是一個開始。

在夔州的當中,陸遊隻是一名閑官,他做了幾篇無關緊要的文章,也參加過一次試院閱卷的工作。可是他也作了一些詩:

記夢

夢裏都忘困晚途,縱橫草疏論遷都,不知盡挽銀河水,洗得平生習氣無。

自詠

朝衣無色如霜葉,將奈雲安別駕何,鍾鼎山林俱不遂,聲名官職兩無多。低昂未免聞雞舞,慷慨猶能擊築歌,頭白伴人書紙尾,隻思歸去弄煙波。

從這裏我們看到他對於國家是關心的,提出遷都,還是主戰派的主張。我們正可以從陸遊的政治態度,衡量陸遊的詩。

陸遊說出“隻思歸去弄煙波”,是真有這樣的思想嗎?真的,但是他卻不能爭取這個願望的實現,因為他是官,還得在這條路上追求他的生活。夔州通判的發表在乾道五年十二月,宋代的任期通常是三年,盡管有不到三年調任或免職的,但是滿了三年便得準備交卸。必須事前打通出路,否則便是失業。乾道七年的結束看來不久了,四川路遠,交通又不便,總得早一些想辦法。陸遊也想到捎一封信給陳俊卿,但是俊卿在六年五月已經罷相,離開臨安,這時的丞相隻有虞允文一位。虞允文是四川仁壽人,和陸遊沒有多大關係,好在他也是一位為國家出力的人物,不妨給他去一封信。在這封信裏他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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