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六年的初春,一股暖流緩緩地來到雪域高原,融化了山坡上的冰層,滴下了顆顆粗大晶瑩般的水珠,宣告了春的到來。在這大地複蘇的季節,對於農家少女才旦卓瑪而言,是個值得紀念的吉祥日子。為慶祝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的成立,黨中央毛主席派來了以國務院副總理陳毅為團長的中央代表團。此事在西藏各界僧俗群眾中引起極大的關注,為熱烈歡迎毛主席派來的親人及隆重慶賀這一西藏曆史上具有重大意義的盛事,日喀則“拉壤”(指班禪大師的辦事機構)專門下文通知,要求從日喀則地區每十戶中選派一名能歌善舞的群眾代表,有關部門依據這一通知,從二百戶中精選二十名代表(男女各十名),才旦卓瑪是被選中的代表之一。參加歡迎儀式的節目也是日喀則“拉壤”所指定。節目的名稱:“嘉諧”,意為盛大歌舞,該節目的形式莊重深沉。歌詞內容主要歌頌曆史、大自然、宗教及宗教領袖等,總之都是讚頌性的。據說曆史上參加這類節目的演員幾乎都來自富裕家庭,因為表演這種節目的服飾特別講究,尤其婦女所佩帶的頭飾、耳環、手鐲和腰帶均屬金、銀、瑪瑙、珍珠、玉石等貴重物質材料所製。
才旦卓瑪回憶參與這一活動的情景,頗有感觸地說:“當時我被選為‘嘉諧’演出隊,可以說是憂喜交加,高興的是我有機會代表日喀則地區的廣大群眾到拉薩歡迎黨中央毛主席派來的親人,並參加西藏自治區籌備委員會成立這一高原盛事,憂愁的是我一個貧苦家庭出生的女子如何解決如此昂貴的服飾。此事不僅困擾了我,也難為了家中的父母,但此事又與舊西藏的差役有著本質的區別,這畢竟是西藏人民的一大喜事,家裏的父母通過親朋好友,東拚西湊,算是如願以償。所借到的服飾由十戶人家做了擔保,服飾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不過,為此事讓父母操心了!真使我感到內疚。”
“嘉諧”隊經過一段緊張的排練,節目算審查通過了。同時,出發的時間也臨近了,經過兩天休整後,當太陽冉冉升起時,我們“嘉諧”隊的男女演員乘坐一輛帶有黃色篷布的卡車向通往拉薩的公路上駛去。汽車將要到達日喀則的“桑巴霞”(橋頭)時,地區的有關領導和“嘉諧”隊的家屬及親朋好友們都在恭候赴拉薩的演出隊。“嘉諧”隊的演員們從車上看到親人們恭候他們,驚喜地叫起來了,有的未等車停穩就跳下車來。啊,一條條潔白的哈達,一碗碗芳香的青稞酒,還有那說不完的道別贈言,構成了一幅幅動人的歡送場麵,此刻,才旦卓瑪的心情格外激動,這是她生平第一次與父母分手,也是第一次遠離可愛的家鄉,當她見到父母那慈祥而濕潤的目光時,她的心情難以用言語來表達。是的,人世的風霜使他們過早地衰老,作為女兒何時才能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她雙手莊重地接過了父親敬獻的潔白哈達和母親捧上的青稞美酒。
不平靜的年楚河緩緩地彙入了浩浩蕩蕩的雅魯藏布江,“嘉諧”隊的卡車沿著奔騰不息的江水,伴著跌宕起伏的節奏向前奔馳。汽車到達了“達珠卡”的渡口處,演員和卡車一同乘上了一艘木製的馬頭船。這天老天爺沒有翻臉,江麵風平浪靜,馬頭船順利地靠了岸。汽車繼續在一條坑坑窪窪顛簸起伏的公路上跳躍著前進,由於汽車是篷布包的,談不上密封,汽車一旦順風而行,那飛飛揚揚的塵土毫不客氣地卷入車內,弄得乘客都變成了泥灰人,“嘉諧”隊員的麵容好像塗上了灰黃色的細粉,隻有一雙眼睛、一對鼻孔和雪白的牙齒顯得比往常更為鮮明、生動,不過他們平常與泥土打慣了交道,所以不在乎,繼續用歌聲和歡笑來洗刷一路的灰塵。經過幾個小時的顛簸,汽車緩慢地爬上了海拔五千米高的“休布拉”山口。四月,本應是冰雪消融、大地複蘇的季節,但“休布拉”山口的冰雪依然堅固,汽車駛到此處,駕駛員和乘客們都顯得特別緊張,為了使汽車安全通過,駕駛員給輪胎套上了鐵鏈,就這樣大家還是心驚肉跳,驚出一身冷汗。汽車滑下山坡的危險依然存在,不過也許是蒼天開恩,沒有遇上冰雹和狂風的襲擊,總算順利通過了。當晚霞降臨時,汽車趕到了瑪江站,大家就此休息了一夜。
第二天黎明,汽車又繼續行駛在開闊的丘陵地帶,遠處山峰的白雪還未融解,周圍的草地仍是一片金黃,唯獨潺潺的小溪唱個不停,偶爾出沒的野兔也要在車燈前顯示一下自己的機靈。汽車通往與羊八井的交叉處轉彎,順著一條波濤洶湧的峽穀向東南方向駛去,當汽車快要臨近堆龍德慶縣時,一股暖流撲麵而來,路邊的柳樹在春風中蕩漾,麻雀在樹枝上天真爛漫地歌唱,農田上的對對耕牛,打扮得豔麗又威武,套在脖子上的鈴鐺合著犁人的悠揚口哨,埋頭深耕細作,村子裏的奶牛、綿羊、山羊跟在犁地人的後麵啃吃“壤巴”草根,一群群的黃鴉、灰鴉和喜鵲在已翻過的農田上尋找食物,這裏的一切顯得如此悠然自得,真是一幅充滿祥和的圖案。
才旦卓瑪無法忘記與父母分手的情景,她不由自主地向西張望,再一次遙別了戀戀不舍的父母和家鄉日喀則,心中充滿著對拉薩、對布達拉宮、對美好未來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