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們來到庫爾斯克車站廣場的時候,看到那兒已經是人山人海了……我們的馬車剛進入廣場,人群便爆發出熱情洋溢的歡呼聲。馬車駛近車站停下,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走下車來。這時人群中所有的人如同一個人一樣,全脫下帽子……”
人群移動著,喧鬧著,像波濤洶湧的大海。歡呼聲響成一片:“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萬歲!光榮屬於托爾斯泰!偉大的戰士萬歲!烏——拉——拉!”
“人群中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但大部分是青年人,其中主要的又是大學生,戴著帶綠帽圈的藍製帽。所有的人都擁向列夫·尼古拉耶維奇,互相擠啊,推啊,壓啊……我們簡直替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擔心——他怎麼穿過這密紮紮的人群呢?突然,響起了一個青年男子有力的、帶命令口吻的聲音:‘拉起手來!拉起手來!’像是被一種魔力指揮著,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前麵的群眾都往一旁閃開,就在這一刹那間從他身旁到車站站台讓出了一條狹長的通道,人們站立在兩旁,手挽著手……”
“列夫·尼古拉耶維奇進入車廂,在窗口前停下了腳步。喧嘩聲和歡呼聲響徹雲霄,帽子紛紛拋向空中,無數隻手在用力搖晃,手帕揮舞著。人們已經到了忘乎所以的地步。列夫·尼古拉耶維奇摘下帽子,神情專注地向四下點頭行禮。‘謝謝!謝謝大家……所表達的美好情感……’他說,突然嗓子顫抖了一下……‘安靜些!安靜些……他在講話……安靜些!’四周的人叫喊了起來。所有的聲音都靜息下來。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用堅定的嗓音說道:‘謝謝!真叫我感到意外的高興,我實在沒曾料到大家對我這樣同情……謝謝!’……‘謝謝,謝謝您!’人群一片歡騰。列夫·尼古拉耶維奇脫下帽子,揮動著它,朝著所有的方向鞠躬。‘烏拉!萬歲!光榮!’在那萬眾歡騰的呼喊聲中……列車徐徐啟動了。”
“可是人群仍在往前擁去。他們被一種自發的感情所支配,著了魔似地一個勁兒地緊追著列車不放。這真是一個罕見的感人場麵。列車加快了速度,大部分群眾停了下來,繼續從遠處大聲喊叫,揮動著手。還有些人衝出人群,緊挨著列夫·尼古拉耶維奇的那節車廂飛跑。‘列夫·尼古拉耶維奇!光榮!烏拉!’他們狂喜地凝視著他,容光煥發,滿臉幸福,一邊喊著,一邊越來越快地奔跑,一直跑到站台的盡頭。”
即使在自己生命的最後歲月裏,托爾斯泰也沒有流露出懈怠或委靡的情緒。他在1909年夏天給妻子的信中說:“稍許動動筆,想寫的東西便紛至遝來。我很清楚,這是常見的老年人的無法實現的幻想。我隻渴望不要虛度剩下的這些月、日、小時。”那年冬天裏的一天,托爾斯泰收到一位友人的信。那位友人在信中向托爾斯泰訴說道,她快70歲了,她的生活已經完成,是該去享清福的時候了。讀到這裏,托爾斯泰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大聲說道:“怎麼——去享清福!我本人82歲了,而總覺得我剛剛開始真正地生活,還有這麼多事情,還有這麼多工作堆在自己身上,假如我能活到802歲,到那時我的工作和抗爭也許可以告終。”托爾斯泰的秘書布爾加科夫曾在他的回憶錄中談到過這麼一件事:1909年8月,當局從雅斯納亞·波良納抓走了托爾斯泰的一位名叫古謝夫的秘書,並將他處以流放。古謝夫從流放地寫信給托爾斯泰說,生活中有這麼多觸目驚心的事,看到這些時就感到“活著沒意思”。托爾斯泰對布爾加科夫說:“您給他寫封信,告訴他我不理解這種想法。依我看,正相反,知道了這些觸目驚心的事後,就要想活,因為你將看到有為之而生活的東西。”
此時的托爾斯泰在體力上自然已不如年輕時代,但他依然孜孜不倦地進行著創作和探索。在1908年和1910年兩年不到的時間裏,他完成或基本完成的小說、劇本、文論、政論和編著有近50篇(部)之多。托爾斯泰甚至還興致勃勃地對來訪的作家安德列耶夫表示,要嚐試一下剛剛出現的新的藝術樣式——電影文學劇本,“因為電影大多數群眾,甚至世界各國人民都看得懂”。托爾斯泰在生活中也從不服老,總是那麼生氣勃勃。他仍像過去那樣喜愛大自然,喜歡騎馬和遠足。有一次,托爾斯泰在用餐時,隔壁大廳裏響起了優美的華爾茲樂曲聲。那旋律越來越強烈地控製了他。托爾斯泰竟猛地從胸前拉下餐巾,用力擦了擦胡須,向兒媳奧爾加說道:“來,奧麗婭,讓我們回顧一下青春的美好時光吧!”奧爾加立即站起身來答道:“請吧,爸爸。”於是82歲高齡的托爾斯泰挺直胸脯,自豪地抬起頭,與奧爾加一起以優美的舞姿跳了起來。他的步伐是那麼輕快而瀟灑,旋轉是那麼平穩而漂亮,使在場的人都為之發出“何等的奇跡!何等的勇敢!”的讚歎。這事發生在1909年秋天。一年以後,托爾斯泰還在家裏幹了一件冒險的事。一天,他以自嘲的口吻對家人說道:“我每天早晨做體操。今天,我突然心血來潮,用雙手吊在衣櫃上,作伸直身體的動作。這時,那裝滿衣服的櫃子倒了下來,壓在我身上。我想這是我體驗飛行員馬齊耶維奇跳機時心情的最好時機。真是謝天謝地,多虧衣櫃的抽屜都翻倒在地,我才得以從櫃子下麵爬出來。”直到生命即將終結的時候,托爾斯泰仍保持著旺盛的生命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