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家18(1 / 2)

第二卷 第17章過年

學菊君約我寫一篇關於過年的文章,我感覺十分惶惑。呆呆地坐在電腦跟前,老半天敲不出一個文字。不是因為江郎才盡,沒能耐寫出文章來,而是細一想,立馬又到了過年的時候了。又要過年了,按理說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俗話說“大人望蒔田,小孩子望過年”嘛。但是,我錯了,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六年前就踏進了不惑之年,對過年已經沒有那麼多的熱望了。那麼該是天天盼“蒔田”了?也不是。因為我已經沒有農田可耕,從十七歲開始吃國家俸祿,到今天都已經吃了三十年,即使給我田畝,我恐怕也不會耕作了。那麼現如今那些小孩子們也許很盼望過年吧?看他們每天那個模樣,恐怕也未必。下了學,就偷偷摸摸地鑽進電腦城,跳進網吧裏去,玩遊戲,看電影,做網聊,甚至連早餐費都可以擠出來上網,“盼過年”對他們來說,難免有點天方夜譚的味道。究其原因,大概是他們現在豐衣足食,太無憂無慮了。不像我們小的時候,上山去砍柴,偷偷跑到生產隊的薯地裏,刨個生番薯啃飽了肚子,也像過年一樣快樂。

我們小時候還真的是時時盼著過年的。

一進入臘月,放學後,不要家裏的大人吩咐,我們就會自覺地上山去砍回一大堆黃葉柴來,然後用黃豆杆或者油茶殼引火,把黃葉柴燒成炭灰,再用火盆盛好,冷卻,等待過小年前後(臘月二十四日),大人把稻米摻兌好,燒一鍋開水,把柴灰濾成堿水,浸米。這是客家人做過年的“印版米粿”的前期工作。稻米浸好了,發脹了,便連同堿水一道舀進石磨裏,磨成米漿,再用一個晚上或一天的時間,將盛著米漿的布袋吊起或用磨盤壓著,把米漿裏的水分榨出來,待“米漿”變成了有一定硬度的米粉塊,就可以掰細上蒸籠蒸熟,然後摶捏成雞蛋大小的圓坨,放進雕花的印版模子裏,撚壓成“印版米粿”了。這是一個需要很多時日的工作過程,我們十幾歲的小孩可以在裏麵做許多的事情,諸如砍柴啦、抬米啦、推磨啦、撚米粿啦、吃剛出鍋的香噴噴的米粿啦!自然這就成為了我們的樂事。印版米粿是我們客家人過年最重要的一種果品,不但大年初一早餐吃齋要吃這東西,而且,正月裏走親戚籃子裏麵最主要的禮品也是這“印版米粿”和一塊臘肉。正月裏走家串戶,提著的果籃裏的禮果,有你的辛勞在裏麵,你一個小孩子,聽到大人們互相誇讚米粿的好歹,你心裏能不高興嗎?

那時候,山村小集市的家家戶戶都還是泥土地板,一年到頭,劈柴啦,雞刨啦,難免把地板弄得坑坑窪窪。要過年了,把家裏的地板填平,夯實,也是我們小孩子們的事情。剛進臘月,周末的日子,我們一早便把坑窪不平的廊街、房屋地麵刨開一層老土,澆上清水,待清水滲透進了地底,地上的幹濕度與我們挑回來的新土差不多了,就可以填土平地了。地麵填平了,還得夯實。我們用大人們築牆的夯錘、泥巴掌,一寸一寸地把鬆土夯緊,掌平,整個家屋便裏裏外外氤氳著一股泥土的新鮮氣息,仿佛新做了一棟土房子一樣,讓人感到成功和快樂。如果有幾家都平整了地板,我們還要互相串串門,互相參觀,交流交流經驗,明年就學習優良的經驗,把自家的地板整得更平更紮實。

山村客家人過年最張揚的準備工作其實要算搞衛生了。養著過年的肥豬殺了,豆腐磨了,煎豆腐油炸了,米粿也做了,饊子花根也做了,臘肉也掛在了灶門前,米酒也清壇了,一切準備基本就緒了,那就該搞家裏的衛生了。

小山村的衛生一般都集中在年底二十七、八、九這麼三天,大都從屋裏搞到屋外。不論天氣好,也不論天氣壞,這衛生是無論如何都必須搞的。若是天氣晴好,滿村三四十戶人家一起忙活,就有點像軍營大比武的架勢。清早,先是一家兩家把屋裏的桌椅板凳搬出門外,兩張八仙桌凳子,兩塊門板,就搭起一個簡單的洗刷台,台子上放一盆煮滾了的堿水(蘇打)老糠,抓一條板凳上來,抓一把堿水老糠,兮刷兮刷的擦洗聲就傳了出來。不多久便傳染了隔壁鄰居,不到半上午,滿條墟街便都是這樣的洗刷物件,便有大人小孩川流不息地往返於水井與家門口,往返於小河邊與屋簷下,便有人互相表揚:“你家的桌子洗得這麼幹淨做什麼!”“你家再洗下去凳板都要洗穿了!”“你家的茶盅子照得人影子見了!”“你家的酒壺可以當鏡子照了!”在諸如此類的相互調笑之中,滿墟街的桌椅板凳茶壺酒盅鍋碗瓢盆,風吹日曬之後,水幹氣散,黑的變白了,白的變亮了,舊的像新的了。一年來的塵穢、一年來的黴汙就這樣被洗刷走掉,一家人就要幹幹淨淨清清爽爽走向新的年景了。自然,每家每戶門前屋後的垃圾淤泥是肯定要清除幹淨的,哪怕是洗刷家具掉落的老糠渣,也得清掃得看不見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