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老家18(2 / 2)

到大年三十那天,每家每戶的大人小孩,中午吃了肉湯米粉,啃過剛剛從肉鍋裏撈起的被柴火熏香了的豬肉骨頭,就該洗澡換上新衣服,就該拿壓歲錢,就該拆散一掛小鞭炮,點著香火,左劈啪,右劈啪地玩鞭炮了。當然是不能玩得太野的,不能走得太遠的,黃昏之際,家門口的鞭炮劈裏啪啦響了,老爸敬了神台上的“天地君親師”,喊了屋裏的列位先人,過年了,大家回來吃年飯,桌上有什麼就吃什麼。之後,家裏就真的開始吃年夜飯了。這餐年飯,你就是屁眼大的小鬼,也可以吃上滿滿一大碗米酒。一碗不夠,吃兩碗,兩碗不過癮,吃一壺,一壺還不夠,再添嘛!父親和母親也變得格外親切隨和,直到你吃醉了,他們還嘻嘻的好笑。那年月,平常日子我們幾乎吃不到酒的,糧食本來吃飯都不夠,常常在晚餐要拿番薯、板薯和菜葉一把煮在米飯裏準餐,哪裏還有閑米釀酒呢?過年了,各家各戶才從口糧中勻出一些稻米來做米粿、篜酒、做飯茶,走親戚待來客,也算是一年一度,“叫花子也有一個年過”呀。

那時候我們的壓歲錢隻有五角、一塊錢,最多不過兩塊錢,經常還要在新學期開學之際,被父親騙了拿去幫你交學費,到年底仍然不記得歸還你,還說反正也是你自己讀書,就算你勤工儉學了。新衣服那就更是奢望,一年到頭,能夠給一家人每人添置一件新外衣,那是富裕家庭了。我們盼過年,盼的其實就是新衣服、壓歲錢和好酒好肉這些有關溫飽的東西,哪怕年前幫著父母做事幹活累得暈頭轉向,也在所不惜。

這樣想來,今天的孩子們對過年並不十分熱望,也就情有可原了。他們衣食無憂,除了讀書壓迫得他們喘不過氣來,就是電視電腦遊戲機把他們迷惑得不知道東西南北,不曉得春夏秋冬了。忙亂著,一年不知不覺就過完了,孩子們漸漸長大了,我們也走進了中年。一提起又要過年了,仿佛上一個春節才過去沒幾天,怎麼眼下又到了十冬臘月呢?季節雖然已經寒冷了,但是一年的事情似乎還沒有做出幾件像樣的來,怎麼就過年了呢?計劃要讀的書,計劃要寫的字,計劃要辦的事,都還遠沒有讀到寫到辦到,日子怎麼這麼快就溜過去了呢?

日子過得快了,距離生命的終點就越發近了,這怎能不讓人惶惑、不讓人驚悚啊!難怪兩千年前孔老夫子麵對流水就感慨萬端:逝者如斯夫……年過得真快呀!連聖人都感到沉重,何況我這一介凡夫?

而唯一能讓人欣慰的是,又過年了,一家人都健健康康地過來了。正如人們常說的,日子好過了就嫌過得快了,日子難過了,一天都不得一天過去。日子過得快,也許應該算是一件好事吧,所以,也就沒必要太驚惶。年要那麼快地往前趕,這是自然的造化,孔老夫子也沒有辦法拖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