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三兔(3 / 3)

“真不是你拿的?”王柳的小眼睛裏滿是不信。

“當然!”

“好好,你快說,我趕著寫稿呢。”

“早上上廁所的時候,倒是在廁所裏見過這麼一本。”蘇世勳咳嗽一聲,又道:“而且這本現在的完好率至少在95%以上。”

王柳一拍腦袋:“原來是昨天上完廁所忘記拿出來,人哪,幹什麼事情都不能得意忘形。”他往廁所方向跑了兩步,又停下來,滿臉警剔地問:“什麼叫95%的完好率?”

“我紙不夠,就隨便扯了兩張。放心,是廣告麵,上麵香車美女,正合適用來擦屁股。”

片刻之後,王柳拿著本雜誌喜氣洋洋地跑回來。

“這是第幾期的《新發現》?”我問。

“第三期。”

“前幾期有沒,借我看看。”這是法國著名科學雜誌的中文版,剛進中國,我聽人說過好幾回了,一直想翻翻。

“我找找。”王柳說。過了會兒他扔了本過來,是第二期。

翻了下目錄,看見兩個讓我念念不忘的字。

“基因”。

從標題看或許對我沒什麼幫助,不過我還是翻到了第112頁。這篇文章的標題是《愛撫會影響基因》。

一個來自魁北克的研究組發表了他們的研究結果:母親的擁抱會在基因層麵上改變孩子麵對壓力時的反應。進一步說,新生兒會因為和母親發生接觸而改變他們的DNA。根據這個結果,研究組認為後天環境會對幼生期人類的基因產生影響。而在此前,基因被認為是先天性的。

中午在神秘冷麵館,我特意把這篇文章給梁應物看。現在他隻要中午在附近,都會到神秘冷麵館吃冷麵。

“這個研究結果我倒是第一次看到。”梁應物看完說。

“不會吧,以你們的能量還不能在第一時間收到這個研究結果?”

梁應物搖了搖頭:“世界上成千上萬個研究組,幾乎每天都會發布各種各樣的研究結果,可是從研究結果到學界主流,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在這段路裏,大量不正確的研究結果會被篩掉,常常正確的結果也會被暫時篩掉,所以我們的遺傳學研究所沒把這結果當回事也很正常。”

“可是我覺得,如果人的基因被證明能在幼年改變,或許特殊情況下也能在成年改變,不需要病毒入侵,而隻需要某種環境。”

“那麼你想說什麼,六耳在某個環境下改變了自己的基因?”梁應物反問我。

“這個……”我被梁應物問住,隻好嘿嘿訕笑說:“隻是提出一個新思路嘛,也沒說就是那樣。我是想如果遺傳方麵路走不通還有沒有其它的路走。”

“遺傳方麵,雖然你第二次提供的毛發檢測結果沒出來,但所我所知,似乎也是有點問題。”

我一下子打起了精神:“和正常人基因也有差異嗎,你都知道了怎麼結果還沒出來?”

“在和六耳的異常部分進行同質性比對吧,這兩天最後的結果就該出來了。”

“啊,我還以為如果是遺傳的問題多半出在他爹張金龍身上呢。”

“這個,等結果出來再下結論吧。”

隔天晚上,我們敲開了張無垠家的房門。

張無垠是一個人住,這點此前王茂元已經告訴我們了,他還說張無垠很早就離婚,多年來一直獨居搞學術。估計是怕我們問到不該問的。

我有點鬱悶,難道給老王的印象這麼長舌,自己在他家有問到什麼不該問的嗎?呃,好像張無垠的故事就是我特意問他的。

張無垠微胖,眉毛粗短眼睛炯炯有神,說話簡潔有力,給人偏中性的感覺。她拿了兩罐可樂給我們,然後一屁股坐進沙發起,點起一根,煙,吸了口,問。

“你們抽不抽?”

“不用。”我們一齊搖頭。

“不抽也得抽,不是一手煙就是二手煙。”張無垠說。偏生她說這話應該是玩笑話的時候一點笑意都不帶,搞得我和六耳不知該接什麼話。

“老王說你們兩個小鬼好奇得要命,要我接待一下,看你們挺對他胃口。嗯,那你們就聽著吧。”

“哦。”我和六耳應著。

“八一年的時候我還在瑞金醫院婦科,同時剛開始嚐試做女性心理谘詢。結果我發現從初夏開始,有部分女性開始向我谘詢性冷淡方麵的問題。中國女性是很保守的,而且女人在性行為上處於被動地位,所以來谘詢這類問題的,其實都已經相當嚴重了。一段時間之後,個別人開始出現生殖器官萎縮症,同時瑞金醫院的婦科也開始接觸到這類病人,都是先由性冷淡開始的。一個心理問題會發展成嚴重的生理問題,這對我來說是相當有意思的,再加上些其它的原因,我把這作為自己的研究項目,開始重點關注和研究。”

“能不能問一下,您說的‘其它的原因’是什麼?”我問。不知這個原因會否和四二三案有關。

張無垠拿眼睛看了看我,說:“其它的原因就是,我也是病人之一。”

我立刻把嘴緊緊閉住,張無垠不當回事地說出來,卻讓我相當尷尬。看來王茂元擔心的“問到不該問的”還是發生了。

“我研究一段時間以後,卻發現這種病症在心理和生理上都沒有前兆,是突發性的。同時在和朋友同學的信件交流中,我逐漸了解到南方好多省市都出現了這樣的病人,並不獨上海。病人出現的時間都是八一年晚春或初夏,最南方的幾個省要稍早些,比如廣東和福建。從時間的統一來看,很像是某種流行疾病,但在病人的體內卻檢測不到病毒。到了八二年夏天之後,新發病人越來越少,老病人也以極緩慢地速度開始好轉。當然,已經萎縮的生殖係統很難完全恢複。此外,我懷疑同時期的男性也患有此類疾病,隻不過這類病人多數被當作陽萎治療了。”

張無垠正好一枝煙抽完,隨手扔進煙灰缸,問:“好了,故事講完,還有什麼要問的?”

六耳取出一張畫著三兔圖的紙,遞給張無垠:“您看看有沒有見過這個圖。”

張無垠剛接過圖,就“嗯”了一聲,卻不知道這一聲裏包含著怎樣的意思。

“是個商標吧。”張無垠看了一會兒說。

“商標?”

“內衣商標,沒記錯的話叫三兔牌。”

“三兔牌內衣?”這真是個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

見鬼,我還曾猜過是某個邪教的圖騰呢。內衣商標?這實在是個很冷的笑話。

“這個牌子現在已經沒有了,八十年代初曾經紅過一陣,不是特別耐穿,但走的是低價路線,甚至賣到了上海來。要知道那個年代都是上海的服裝往全國賣的。不過很快就銷聲匿跡,看不到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我們在張家一共隻待了不到半小時,但收獲頗豐。沒到家我就急著打電話給王茂元。

“老王啊,我可有了突破性進展。”話一出口才覺得不對,怎麼把“老王”漏出來了,那是和六耳私下隨便說的,叫“王老”才對。

好在王茂元也不在意,因為他的聲音也十分興奮:“你也有進展,我這裏也有了重要線索。不過你先說。”

“你也有線索了,估計和我這裏一樣,三兔牌內衣?”

“你怎麼會查到三兔牌內衣的?不會是……不會吧,那些性冷淡患者也穿過這個牌子的內衣?”王茂元大感驚訝。

“這我不能確定,但有可能,因為……張無垠自己就穿過。”

“啊?哦……”王茂元發出了幾個感歎詞:“她連這個都告訴你了?”

“這個,張老師比較直爽。”我隻好這樣說。

“她實在是象個男人。還有點你一定不知道,我從紡織協會了解到,這個牌子的內衣從八零年底開始生產,到八一年春夏,已經銷到全國許多省市,這些有銷售三兔內衣的省市,和發生大規模強奸案的省市,完全重合。”

“完全重合?”我叫了起來。

旁邊的六耳連忙問我怎麼回事,我簡單告訴了他。他也一臉的驚容。

“這麼說來,也和發生性冷淡的省市完全重合。”我說。

“是的。這家廠不知為什麼到八二年夏天就不再生產這個牌子的內衣了,現在廠還在,做服裝加工出口。這個牌子的內衣很蹊蹺,我準備過幾天以私人名義去順昌一次。”

“去哪裏?”我以為自己聽錯了。

“順昌,那家廠在福建順昌。”

怎麼一切又轉回到了順昌?

“你們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王茂元問。

要不要去呢?今年已經去過兩次順昌了。

“好的,我盡量請出假來。”我很快下了決定,好奇男人是注定勞碌命的,何況六耳也是一定要去搞清楚究竟的。

“還有,你怎麼是以私人名義去,刑偵隊沒人去嗎?”

“當然沒有了。不管當初是怎麼回事,追訴期已經過了,案子也已經結了,那麼多人槍斃的槍斃判刑的判刑,不可能也沒必要再掀什麼波瀾。我隻是去解自己多年的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