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尚生輕咳一聲,邁步走了進去。
他們停下說笑,全體注目著門口站著的何尚生。
氣氛看來有些尷尬——何尚生心道——他露出一個標準和善笑容:“啊,對不起,我想找吳先生,請問他人在?”
“找塞門?”
氣氛緩和下來一點,孫協誌站起來,走到他麵前道:“那你走錯了,這裏是後台準備室,塞門現在應該在舞台附近。”
似乎每次都是他最先出來,何尚生想著,笑笑看著他。
孫協誌道:“呃,還有什麼事?”
“你是團長?”
孫協誌一愣,後麵幾個爆發出一陣大笑。王紹偉過來一手搭建在孫協誌肩上,笑著道:“這個人有趣!他不知道你是孫協誌哪!”
孫協誌笑著拍一下他:“人家是香港來的警察好吧,當然不知道了。”
“切,你太小看咱們自己了。”
孟哲眼睛裏閃著全是好奇的光:“香港警察?你們在抓犯人的時候是不是會先說‘你可以保持沉默,但你所說的一切都將會成為呈堂證供’的那個?”
“呃,有時候會說……”
王仁甫有些厭煩道:“許孟哲,你是小孩哦,總是問這種無聊問題。”
“我本來就是小孩……”
王仁甫對何尚生還是滿臉戒備:“你找塞門什麼事?”
“隻是有些問題向他了解。”
“了解什麼?”
“呃……”
“又是昨天跳樓的事?”仁甫氣勢咄咄,“又來問那個幹什麼,是跟塞門有什麼關係?還是跟我們有什麼關係?”
何尚生笑一笑道:“我不過是想了解一些情況,王先生何必這麼緊張?”
“你!”
孫協誌一擋手,把仁甫的話攔回去,他臉上笑著,眼神卻閃爍著三分嚴正:“抱歉,我們準備上場有些緊張,說話有些衝了。”
何尚生看定孫協誌:“……沒關係。”
“何警官若是有什麼問題想了解的隻管去問塞門好了,隻不過,這後台是非相關人員禁止入內的,你要是有什麼事,麻煩請去前台找塞門好嗎。”
“哦,那真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不要緊。”
何尚生轉身出去,在門口時他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孫協誌道:“那如果我要是有什麼問題,想向你們四位了解呢?”
孫協誌臉上一片平靜:“那也麻煩你先跟塞門約個時間。”
何尚生盯了他一會,嘴角慢慢露出一個笑容道:“這樣嗎?那我知道了。”
看著何尚生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準備室裏一片安靜,活躍的氣氛並沒有隨著他的離去而恢複。王仁甫緊抿著嘴,轉過身碰的一聲坐倒在椅子上。孫協誌皺皺眉頭:“仁甫,你幹嗎這麼大火氣。”
“我不喜歡這個警察,總是繞著我們這裏。”
“讓他饒就是了,等會跟塞門說一聲,加強管理,任他是警察還是什麼的,沒有調查令就別讓人進後台。閑人莫入這句話,明天叫人刻成牌子掛在這。”
“可是……看他一副心懷鬼胎的樣子,總之,我不喜歡他!”
王紹偉開口:“協誌,我也這麼覺得,他今天這麼來,恐怕是在懷疑我們。”
孫協誌看著門口,淡淡道:“怕什麼,盡管讓他來就是了……反正我們之間,都是清白的。”
孟哲和紹偉對視一眼,沒有說話,而對著鏡子的王仁甫,他的臉上出現一種複雜神色。
桌子上亂七八糟地堆著一疊報紙雜誌,附近的地上也是。何尚生放下手裏的周刊,伸個懶腰。
有人經過,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散亂的報紙,何尚生懶洋洋說一句:“沒關係,這些我都看過了,踩上去好了。”
那人笑起來,看著何尚生兩個大大的黑眼圈,問道:“何督察,你昨天晚上熬夜,就是在看這個?”
何尚生打個嗬欠:“對,那個家夥拍的照片還真多……”
“何督察想找什麼?”
“……也沒什麼,”何尚生想起這人有個當娛記的女友,便道,“我記得你女朋友是在當記者的是吧?”
“是,不過她大概年底就要換工作了。”
“怎麼了?”
“還不是做的不開心,”那人看一眼桌上的報紙,“那些胡編亂造的東西她不喜歡寫,也寫不出來。不適應這一行,就隻好換工作了。”
旁邊有人聽見這一句,笑道:“得了吧,你小子,還不就是想把人家騙回家裏給你燒飯,愣讓人家辭職給你在家做全職煮婦。”
那人笑啐一口:“胡說八道。”
何尚生道:“那也難怪,我看那些寫得天花亂墜的報道可都是大版麵。”
那人臉上流露幾分不屑神情:“現今這報紙,越是胡寫的越有人看。什麼劈腿啦,什麼蓋棉被純聊天啦,什麼團體不合啦,寫得越聳動越好。”
“哦……對了,那上次你們跟我說的5566,他們也有不合的消息?”
“凡是團體肯定都有這新聞,不過聽我女朋友說,他們算是合的吧,最起碼沒見著他們翻臉的時候。算是圈子裏頭好的一團了吧。”
“哦?”何尚生的視線落在桌上的一張報紙上,正巧有56的新聞,圖片上四個大男生笑得一臉開朗。
估摸著時間差不多了,何尚生開車到台中體育館,在隔著一條街的地方停下來。人潮剛剛散去,空氣中還殘留著剛才激情澎湃的餘音,地上散落的熒光棒和拉炮證明著半個多小時前這裏聚集的人群有過多麼狂歡的聚會。他等了很長一段時間,才在體育館的後門看到自己在等的人。盡管天色昏暗,他仍然看清走出後門的那群人中,那幾個戴著低簷鴨舌帽,穿著尋常運動服的人是5566。四個人互相道別之後,王紹偉跟許孟哲坐同輛車回去,而走在後頭的王仁甫的孫協誌站在路邊,兩人之間隔著一段不小距離。王仁甫扭頭看著路的另一端,直到幾分鍾後出現一輛白色喜美,他彎腰坐進去,在車子發動離開之時,何尚生看見司機座上似乎坐著個女人。過了一會,塞門把車開來,孫協誌上了車也走了。
隔天早上,何尚生起了個大早,重回到案發的天台。仔仔細細檢查了好幾遍,連那堆垃圾都沒有放過,等他抬起頭來完成工作的時候,已是晌午時分,人聲車聲已在樓下喧囂而起,何尚生望著不遠處台中體育館內的舞台頂棚,若有所思。
演唱會已經演了兩場,兩天之後是最後一場演出,結束後大概56也要正式各自發展,因此所有人都甚為重視最後一場演出的彩排。彩排時一切規格按正式演出的來,舞台上,王仁甫單手縛繩,在空中旋轉跳騰。音樂結束,他鬆開綁繩下來,舞蹈老師在上麵指導幾個舞群的動作,王仁甫暫時站在一邊休息,他看著舞群訓練,把拉著繩子的手輕輕放在另一邊的胳膊上,而何尚生在不遠處看著,他問道:“王仁甫先生有恐高症?”
一旁的吳塞門愣了愣:“……哦,是有。”
“那還做這麼恐怖的動作?”何尚生做勢把雙手舉起轉了轉,吳塞門知道他是指“we
will rock
you”的舞台設計動作,道:“就是因為有才做他有恐高症的事,觀眾席裏的人八成都知道,所以才要博命演出嘛。”
“原來如此,”何尚生點頭,“藝人難為啊。”
“這些還好吧,更高難度的動作都有人做過。“
何尚生笑一笑道:“我隻是有感而發,做這樣的又要博命演出,還要麵對那些狗仔隊步步緊逼,實在辛苦吧?”
“哪裏,也算是互幫互助,沒有他們發稿,我們想紅也紅不起來吧。”
孟哲人還沒到,聲音已經遠遠傳來:“王紹偉,晚上送我一程,我要去學校。”
“幹嗎?”
“我的複習書全放在那了。”
四人說著走來,沒想到看見何尚生站在吳塞門身邊。
王仁甫上前一步,滿臉不豫,首先發難:“你還來做什麼?”
孫協誌帶著些阻止意味道:“仁甫。”他看著何尚生,“何警官,不知道這次來有什麼事?”
何尚生笑道:“按你上回的意思,正在跟吳先生商量與各位約談的時間。”
孫協誌看著塞門,後者為難地向他點了點頭。
王仁甫哼了一聲:“約談什麼?你是警察,直接把我們叫去問話不就行了。”
“當然不是,這次,我純粹是以56歌迷的身份來拜訪的。”
“歌迷?”王仁甫轉過頭,冷笑一聲。
孫協誌看著何尚生神色,道:“……好,我們距離下次彩排還有二十分鍾時間,夠了嗎?”
“應該可以。”
“那好,我們找個地方談。”
一行人去了休息室,各自坐在桌子兩側。相對於56四人的不善臉色,何尚生倒是一點不急,先去倒了杯水,再坐回椅子上。
王仁甫催促道:“我們時間緊張,能不能請你快點。”
“啊,好好,等我先喝口水,因為接下來,我可能會說一件很長的事。”何尚生喝了口水,“前幾天的跳樓事件,相信大家都知道的。”
“不過是跳樓,跟我們沒關係,你要糾纏我們到什麼時候?”
何尚生收斂了笑容,盯著說話的王仁甫:“不是跳樓,那個人是被殺的。”
房間裏的空氣一下冷凝下來。四個人的眼神各是一變,盯住何尚生。
何尚生放下杯子,以此作為他接下來的話的開場:“在檢查屍體的時候,我們在傷口上找到了剛剛成痂的血塊,可是奇怪得很,從他跳樓到警察趕到不過幾分鍾的時間,傷口再怎麼快速凝結也不可能,於是我叫法醫再次檢查,果然發現死者顱骨粉碎性骨折得離奇,死者是左側撞擊地麵,卻連右側顱骨都遭到撞擊性粉碎骨折,我問了法醫,如果要出現這種情況,除非是死者跳了一次樓之後爬起來,坐上電梯回了天台,再往下跳一次,才能碎得這麼徹底。”
年紀最小的孟哲在一旁聽得臉色發白。
“而後我們分別在現場和死者的口袋裏找到了釣魚線,我查了一下,那個牌子的釣魚線質量不錯,要承受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也並非不可能。所以,極有可能是凶手在殺了被害人之後,把他的屍體運上天台,再將釣魚線一頭係在冰箱或者是其他笨重家具上固定,另一頭綁在死者身上,然後將釣魚線從中間割開一個缺口,把屍體吊在欄杆外,等缺口漸漸地因重力拉大,漸漸豁裂,終於斷開……於是,就成了別人看到的跳樓,而這個時候凶手已經在另一個全都是人的地方,為自己創造了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何尚生接著說道:“那邊的欄杆大約高在一米左右,如果要把死者吊在樓外,就勢必要站在欄杆跟前。對於高處畏懼的人往往會在那時不自覺扶住欄杆,但是我們檢查了所有欄杆,上麵沒留下任何指紋,可見凶手是個不懼高的家夥。而王仁甫先生有恐高症的事人盡皆知,另外,我們詢問了保安,知道除了備用鑰匙之外,還有一把鑰匙放在天台入口處的門簷上,那個門簷不低,隻有一米八以及以上的人能夠輕易取下……”
王仁甫猛地站起來,一拳敲在桌子上:“你他媽的胡說什麼?!”
“請先不要激動,我說的是輕易,也就是說,像王紹偉先生這樣身高的男子一伸手就可以取得鑰匙,但是一米八以下的……就不是那麼方便了。”
何尚生說到這裏,視線落在並肩坐著的孫協誌王仁甫身上。
孫協誌按住王仁甫的胳膊,靜靜道:“何督察是什麼意思?”
“在那邊我請一位身高一米七三的同事試驗過,如果要拿到鑰匙,必須得跳起來。雖然可以順利拿到鑰匙,但是手指勢必會碰到,留下類似於拖拉的摩擦痕跡——”何尚生說到這裏,靜靜看住孫協誌。而被他盯著的男人,麵無表情地坐著,一動不動。
“——而且,那裏的灰塵積得太厚,留下了你的指紋。”
其餘三人臉色發白,眼神齊齊落在孫協誌身上。
何尚生盯著他道:“孫協誌先生,能請問一下,你在開場表演之前去了哪裏?”
“……四處走走。”
“走走?那天你們應該打了賭是吧,遲到最多的人要請所有人吃飯,啊,當然,孫先生是最早到的,自然是不擔心這個。但是在你到了這裏之後,直到最晚到場的王仁甫出現為止,這段時間裏,沒有人見過你。請問你走去了哪裏?”
孫協誌盯著何尚生,的臉色看起來有些差,但是仍然神情鎮定:“我承認我拿過那裏的鑰匙,但這說明不了什麼。”
何尚生咄咄相逼:“哦?那可否告知閣下拿了鑰匙進去之後幹了什麼?”
“……抽煙散心而已。”
何尚生掀掀嘴唇,作個無聲微笑:“好,我相信你。隻不過到了法*,不知道法官信不信你?”
“你拿什麼來控告我?”
“就憑那個指紋,至於告不告得成功,就看法庭的意思了。”
在唯一的外人離開後的房間裏,隻剩下5566四個人。房間裏靜寂無聲,隔著一張桌子,孫協誌站在一頭,其餘三個人站在另一頭。孫協誌的手輕輕放在桌子上,像是要扶著桌子方才能站穩,他望著前方,仿佛空氣中有某一點可以讓視線停留。
王紹偉微微晃了一下身子,向前走了一步:“孫協……”
孫協誌轉過頭:“時間差不多,該去彩排了。”
“孫協誌!”王仁甫拉住他的胳膊,“出這種事你還要我們去彩排?”
“現在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事除了彩排還有什麼?當初演出之前怎麼說的,要留下一個最*的回憶,現在怎麼了?不打算去練了?”
“可是……”
他的視線從三個人臉上掠過:“你們放心,不會有事的。”
何尚生走出警局,天色已暗,他剛剛接到上頭的電話,讓他在一個星期內回到香港,辦公室裏已積了一堆的案子等他處理。
何尚生歎口氣,原以為到台灣出這趟公差是清閑活計,沒想到反而給自己惹上一身麻煩。正想著,旁邊有人道:“何警官。”
何尚生一看,那人戴著帽子,穿著簡單的黑T恤牛仔褲,正是56的團長孫協誌,他下意識地往旁邊一看,沒看見其他人:“有什麼事?”
“能不能借一步說話。”
何尚生想了想,道:“好。”
他帶孫協誌去了在台灣的臨時住所。進門之後,何尚生鬆了領帶扔在椅子上,從冰箱裏拿出兩罐啤酒放在桌上,又掏出一根煙遞給孫協誌,孫協誌搖了搖頭,道:“最近演唱會得保養嗓子,不能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