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過度勞累,再加上營養不良,母親的身體十分虛弱,走路都開始眩暈。四個孩子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裏去。大姐是老大,身體需求的給養也要多一些,但由於和弟弟妹妹們平均分糧食,得到的營養供給遠低於身體的需要,所以嚴重營養不足,頭腫得很大,四肢卻非常消瘦。當時農村的門檻比較高,南振岐的大姐都已經快10歲的時候,把她放到門檻裏麵她就再沒有力量爬出來,所以基本上都是半光著身子,在房子裏的地上坐著。同樣由於營養不良,南振岐的二哥到6歲時還不會站立。但是不管怎樣,孩子們都還活著,哪怕隻有一口氣。
每次向孩子們講述那些辛酸往事時,母親總是黯然淚下。而每當他們兄弟姐妹回憶起那些母親為生活而奔走勞苦的日子時,無不發自內心地深深感謝母親。
母親的辛苦和勤勞對南振岐兄弟姐妹有著很深的影響,更造就了他們不怕苦而且願意吃苦的精神。雖然後來他們兄弟姐妹的發展狀況參差不齊,生活方式和條件也都有很大的不同,但是跟同齡人相比,他們有著更多的對生活的體驗和經曆,他們知道如何在困難的環境中奮發向上,如何在低迷的境地中鬥誌昂揚,通過自己的努力去體現生存的價值。
三年自然災害快要結束時,洮河工程也因為違背自然規律無法繼續進行而停止。在自然麵前,高傲的人狠狠地摔了一跤。工程停止後,工地上的工人紛紛返回家鄉。然而,家裏都發生了什麼?家人是否健在?那個曾經溫馨的地方現在是否已是荒草萋萋?他們沒有答案。
南振岐的父親也一樣。
雞川鄉當時有一個和南振岐的父親在洮河工程共事的人,回到家發現自己的父母親和老婆都餓死了。碰巧他有一個親戚住在許堡村,他來親戚家的時候就幫南振岐的父親打聽南家還有沒有活著的人。親戚告訴他說,南家的這位母親很有本事,拉扯著四個孩子,全都保住了性命。他不相信,跑到南家門口喊南母的名字,然後問她:“你家的小孩真活著嗎?”母親回答說:“真活著。”他還是不相信,這個身高不到一米五,又是小腳的弱女人,怎麼能拉扯這麼多的兒女,經過那麼艱苦的三年竟然還能存活下來,便問南振岐的母親是不是在唬他,母親回答說:“沒有,雖然我帶著他們很苦,孩子也都餓得不成樣子,但他們確實還都活著。”接著進屋將二哥抱了出來,把大姐和大哥也扶了出來。當他們四個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這個男人哭了,為著這個女人的堅強,為著這個母親的執著。
每次聽到母親回憶這段艱苦時日時,南振岐總是會設想這樣一個場景:在落日的餘暉中,弱小的母親維護著四個孱弱的孩子,艱難地從屋子裏走出來,倚門而立,凝視遠方,期待著自己的男人,孩子的父親歸來。在落日的掩映下,母親的身影在牆上投射下巨大的黑影;而在太陽餘暉的照耀下,母親消瘦的臉龐卻又是那樣的安詳,隻因為,她擁著孩子。
母愛的偉大,便定格在這樣一幅等待的圖畫中。
困難時期過後,南振岐的父親也回到家,安心地養育孩子。南振岐也於1964年2月21日出生了。這時候,農村生活雖然依舊困難,但較之於前幾年,已經大有好轉。雖然吃不飽、吃不好的事經常有,但是維持生命已經不成問題了,而且此時國家也加大了對甘肅等困難地區的幫扶程度,比如說到青黃不接的時候,也就是每年的3、4、5、6月份,國家都會發救濟糧。那時候南家因為人口多,小孩又都正在長身體,飯量大,所以問題相對嚴重一些;但是經過國家的幫扶和自己的努力,他們一家人生活上也還能維持下去,更溫馨的是,這時一家人在一起,即便是“青黃不接”之時每頓都吃苞米土豆,他們也樂在其中。
南振岐比他的二哥小七八歲,在他後麵還有一個比他小兩歲的弟弟。由於出生在困難時期之後,各種條件相對來說好了很多,他們兩個基本上也都沒怎麼挨餓;同時由於比哥哥姐姐要小得多,也得到了大家的關心和嗬護,相對來說農活幹得也就少一些,而且還被送到學校上學。正是因為這些,才成就了南振岐一生的經曆。
改革開放之後,國家大力進行農村改革,實施了包產到戶、家庭聯產承包責任製等措施,農村的經濟得到發展,農民的生活水平也得到了極大的提高,逐漸跨入了溫飽的行列。南振岐依然記得在改革開放之前,他們家隻有在過節的時候才能吃上些白麵,平常都是粗糧、酸菜和野菜,或者國家供應的紅薯和苞米。改革開放以後,南家進入了平穩發展的階段。
大哥是他們村子裏麵這一代中少數幾個讀過書的人。盡管那時條件非常困難,他還是堅持不懈地讀書,一直是學生負責人和班長,並在上中學時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雖然因為在“文革”期間他沒有能上大學,但畢業以後在村上當了兩年隊長。後來他又被選為民辦教師,在黃家岔村學、許堡小學、四合小學、劉埂小學及雞川中學從事過教書育人的工作。現在他已經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已退休在家安享生活,三個孩子均在蘭州生活或工作。
二哥也在持續不斷地讀書,還寫得一手好字。1978年畢業以後,他到蘭州軍區參了軍,然後轉到福建東海前哨做海軍,後來又轉業到了新疆烏蘇縣並成家立業,家庭情況比老家強許多。20世紀80年代初,二哥先後將母親、小弟接到新疆居住,並在當時的條件下,對兄弟姐妹和許多親戚都傾盡微薄之力,在家庭轉型階段是有功的。他的兩個兒子從學校畢業後分別在蘭州、烏魯木齊工作。
兩個姐姐由於沒有文化,所以在當地找了人家就嫁過去了,生活相對比較困難,受了很多的苦。在南家兄弟姊妹六個裏麵,她們兩個的條件相對是最艱苦的。雖然說很多人都知道,農村人要改變命運隻能依靠知識,但因為那時候家裏的男孩子都去讀書了,家裏在經濟和勞力上都有一定的壓力,所以兩個姐姐做出了巨大的犧牲。
大姐現在在包頭,她是包頭郊區的一個農民,同樣把四個孩子拉扯大,從她的身上也可以看到母親一生辛勞的身影。大兒子大學畢業後在包頭市當老師,妻子也是老師,生活得還不錯。其他三個孩子也基本都在包頭工作。
二姐由於丈夫車禍去世,生活蒙上了深深的陰影。她的大女兒已經在蘭州郊區成家,二女兒上了自費的大學,現在工作和家庭也都不錯,三女兒在太原工作,今年她唯一的一個兒子也參加了高考,她們家的生活應該也會苦盡甘來,慢慢變好的。
弟弟後來隨母親與二哥去了新疆,由於當地教學質量不高,再加上他從初中以後就沒有再讀書,後來就當了電工,現在在村裏當電影放映員。南振岐講,弟弟的腦子很聰明,沒有更多的機會施展他的才華也是一種遺憾,隻有讓他的兒女們去實現了。他的兩個孩子都已經上了大學,兒子上了大學本科,女兒已經大專畢業,在新疆工作。
弟弟成家後就一直在新疆烏蘇縣石橋鄉生活,父母親也就由他來照顧。2003年,父母因年邁本想告老還鄉,但還想體驗一下城市生活,便由南振岐在蘭州市安寧區購置了房子,將他們安頓下來,近幾年一直生活得很幸福、很快樂。2008年父母八十大壽時,兄弟姐妹操辦壽宴,二位老人很開心,感謝許多來賓的祝壽。
在南家,無論是父母親還是兄弟姐妹,對人都比較熱忱,願意幫助人,也關心他人的事情,有時候甚至比自己的事情更關心,他們每個人也都在努力地相互關心、相互幫助。南振岐的父母雖年事已高,但仍然作為家庭的主心骨,將這個大家庭緊緊地扭結在一起。他們不希望南振岐兄弟分家,始終告訴大家,兄弟間要同心同德,要永遠在一起。因此,即便是村子裏的大多數兒子一結婚就會跟父母分家,單獨生活,南振岐家也始終沒有分家,隻是後來由於各種環境與條件的改變才慢慢地離開了這個大家庭。南家兄弟姐妹從父母那裏繼承來的互幫互助、互相促進的意識,使得他們之間即便相隔很遠,也都比較團結,特別是當一家有困難、有問題的時候,大家都會扶持、幫助其渡過難關,因為,他們都是南家的兒女,都來自那個從來不曾被擊垮的家庭。
現在的南家,兄弟姐妹們都已先後步入中年,有了自己的家庭、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生活。就像父母教育他們的那樣,他們也在努力地教育自己的孩子,把父母賦予自己的美德傳承下去,更將繼續振興家族的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家庭,是血脈的延續;家庭,更是精神的傳承。南振岐父母的付出成就了他們的六個子女;而他們的六個子女,也因著源自父母的精氣神,在各自的生活軌跡中,努力著,奮鬥著,打拚出一番新的天地。據家譜記載,南家是陝西渭南的名門望族,在清朝通渭縣誌記載中也是人才輩出的姓氏大戶。隨著時代的變遷,在隴中高原上,今天的南家人依然用那份堅韌、那份執著,譜寫著平凡生命生生不息的華美篇章。
初識學堂:奇妙世界的窗口
“出生在這裏,成長在這裏的我,既深切地感受到了這裏的貧窮,也自然而然地受到了這裏民風的熏陶。學校,為我打開了奇妙世界的窗口。我很享受在學校的時光,酷愛學習與運動更貫穿了我成長的全過程。自強不息在我生命的每一階段都是那樣的明顯。”
——南振岐
出生在三年自然災害之後的南振岐是幸運的,父親從洮河工地返回家中,母親也可以專心照顧孩子們的飲食起居。隨著政策的逐步改變,農村的形勢也逐漸發生好轉,雖然還沒完全恢複到災害之前的水平,但維持人們最基本的生活是沒什麼問題的。而且,南振岐的兩個哥哥和兩個姐姐,對於他這個小弟弟更是寵愛有加。南振岐和比他小兩歲的弟弟,在父母及哥哥姐姐的陪伴中慢慢成長。有好吃的,南振岐的哥哥姐姐們會留給他們的這兩個小弟弟;有好玩的,也肯定會帶著他倆一起玩。雖然沒有合體的衣服,經常穿著哥哥們穿剩下的舊衣服,南振岐的童年依然過得有滋有味。
與南振岐同齡的小孩是國家三年災害過後生育高峰期的一代,童年的小夥伴比較多,他們一起放羊、掏麻雀、種胡麻等,以此賣點錢,購置春節用的鑼鼓之類的東西,而且在同村的小夥伴中,南振岐還是一個主要組織者和積極參與者。
隨著一天天的長大,年幼的南振岐看著哥哥們每天背著書包去學校上學,無比地羨慕。雖然對上學、學習等等還沒有具體的概念,但是從哥哥們嘴裏講出的這些詞語在南振岐幼小的心裏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那時的南振岐就經常背著哥哥的書包扮演學生,希望能早點進入學校當一名正式的小學生。
三年自然災害的重創,使得很多學校學生流失,校舍空置。災害過後,百廢待興,地方上加大了對教育的投入,很多學校開始複課。複課之初,很多孩子因為時代的耽誤,要晚於正常的求學年齡去上學,於是在課堂中就出現了一同聽課的學生,年齡差距可能達到10歲左右的現象。即便這樣,這些已經被時代所耽誤的孩子們,無論年齡大小,無論家境優劣,都有著一顆渴求知識的心靈,那一雙雙無邪的眼睛寫滿了對未來的憧憬。而古以教育為重的通渭,用傳承知識的巨手,連接著這裏的昨天和今朝。
1969年,對學校渴望許久的南振岐哭著喊著要去上學,要大哥給自己報名。當時報名的學生多是1962年、1963年出生的孩子,1964年出生的南振岐還是有些偏小。一來年齡太小可能跟不上學校的學習,二來學校也覺得南振岐太小,不肯收他。5歲的南振岐,開始以他自己的方式來堅持。先是哭鬧,隻要看見哥哥們背著書包上學校他就開始纏著要帶上他,哪怕隻是帶他到學校門口。趴在學校門口的南振岐透過圍牆的縫隙,窺見了那個讓他向往無比的天堂。在那裏,有著他所熱愛的課桌、書本,還有那個上課時略帶口音的老師。再後來,父母依然不為所動,哥哥們也不再帶著他去學校。同齡的孩子們還在玩泥巴,還在捉蝌蚪,還在父母的懷裏撒嬌時,南振岐有了自己的心事。於是每天早晨哥哥們上學時,他就會把哥哥們送到村口,然後目送著他們走進學校。傍晚時,他會早早地等在村口,等著放學歸來的哥哥給他講學校裏發生的有趣事情。而其他的時間,南振岐就會蹲在地上,用小樹枝劃拉那些父親和哥哥們交給他的數字,嘴裏默默念著:這是1,這是2,這是3……
南振岐的堅持終於打動了父母,到了1970年小學報名時,6歲的南振岐如願以償地走進了學校。村口那塊南振岐曾經倚著目送哥哥們上學和等待哥哥們歸來的大石頭,那些聽哥哥們講故事的晚上,那些一個人在泥地上劃拉數字的白天,成了南振岐心中永遠的記憶。背上書包走進學堂的南振岐,早早地和自己的童年劃清了界限。此後的南振岐,在書本中,在課堂上,找尋著屬於他自己的另一片天地。
南振岐家所在的許堡村是個行政村,由幾個自然村組合而成。村裏唯一的小學——許堡小學,距離南振岐家所在的自然村比較遠,大概有5華裏的路程。6歲的南振岐,算得上是班上較小的孩子。為了上學不遲到,他每天早上要比別的孩子早起,匆匆吃完母親準備的早飯就往學校趕;更多的時候則是帶上半個饃饃,灌上一小瓶水,在上學的途中胡亂解決一下。那時候的學校沒有食堂,中午時,南振岐還得走上5裏山路回家吃飯,然後再返回學校。幼小的南振岐的辛苦,父母看在眼裏,哥哥姐姐們痛在心裏。但是看著南振岐的那股熱情勁兒,父母的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他們知道,自己的這個兒子有著旁人難以比擬的毅力和韌勁,他們所要做的,就是支持,支持南振岐的學習,更支持南振岐的成長。
此時的南振岐樂在其中,每天回到家,便會給父母親還有哥哥姐姐講學校發生的事情,還不時夾帶著他自己的表演,父母親和哥哥姐姐們常會被他的表演逗樂。小小年紀的南振岐,已經被學校這塊土地所深深吸引。他有了自己真正的課本和鉛筆,入學時母親為他縫製的“料草”書包整天鼓鼓囊囊,他再不用趴在地上用樹枝劃拉數字,再不用等哥哥們回來跟他講學校的趣事,每天晚上他也能像哥哥們那樣就著煤油燈寫作業,南振岐真的很開心。
為了解決小孩子們去許堡小學上學路途過遠的問題,在南振岐一年級上到一半的時候,他家所在的三個自然村(現在叫社)裏辦了一個黃家岔村小。南振岐和其他7個孩子就一起從許堡小學轉到了村小學,他們也就成了村小學的第一屆學生。由於學生比較少,再加上條件限製,當時的學校裏隻有一個女老師——牛秀花老師,也隻有1個班,8名學生。牛秀花老師一直將南振岐帶到了三年級。後來隨著新的學生入學,學校規模逐漸擴大,等到南振岐上三年級時,學校裏才又安排了另一個老師——冉守勤老師前來任教。隨著冉守勤老師當兵、牛秀花老師隨軍到四川,大哥南風岐就成了村小學第三位民辦教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