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國梁問:“南陽和襄陽有沒有動作?”
朱國棟道:“有佯動。記著:行動要快,下手要狠,打完就走,不要在太平鎮久留。不要怕,我會派一個營接應你們。明後天行動,聽我的信兒。”
國民黨的春季攻勢來勢凶猛,張世傑奉命帶支隊主力隨大部隊行動。太平鎮的保衛任務,就交給了劉金聲帶的一個連。晚上,幾個屬下見劉金聲情緒不高,就整了一桌酒菜給劉金聲解悶。
吃喝一會兒,見劉金聲還是蔫蔫兒的,小平頭排長端起酒杯,說道:“支隊長,我敬你一杯。都怨那個周銀杏,事兒惹了出來,她拍拍屁股走了,讓你背這個黑鍋。要不,你這會兒也能隨大部隊行動,說不定就加入了主力。”
劉金聲歎了一口氣:“怪隻怪自己覺悟不高,沒把道理想透。別喝了,該去查哨了。”
小平頭說道:“剛剛才查過,土匪不敢惹咱們,真要有王淩雲的隊伍過來,自然有主力對付,出不了事。支隊長,喝吧,我知道你心裏苦。”劉金聲一仰脖喝了一杯。
張世傑把大隊人馬一帶走,李玉潔心裏就不踏實。這天吃完晚飯,她拎著馬燈抱著被子進了後院的一個大房間。
鍾梧桐跟進來說道:“媽,你快別住在這兒,這房子太破,您看看這門窗,這房頂……”
李玉潔冷冰冰地說道:“這個主,我還能做吧?孩子們有男有女,我不占下這房子,哪天你一高興,把房子分了,再過兩年他們怎麼住?”
鍾梧桐道:“媽,你怕沒房子住?”
李玉潔道:“難說。該忙啥你忙啥去,別在這兒添亂。”
鍾梧桐訕笑著:“等忙過這一段,我一定回來幫您帶孩子……”
李玉潔看看鍾梧桐的肚子,鋪著床鋪:“拖著這麼個身子,還東跑西跑的,你也不嫌……算了,好好當你的家、做你的主吧。”
鍾梧桐沒趣地出去了。上麵糾正急性土改之後,鍾梧桐覺著自己前一段時間犯了錯誤,更想努力工作爭個好表現。張世傑帶著部隊走了之後,她天天晚上都去區委值班。
李玉潔等鍾梧桐走了之後,拎著馬燈走進大房間後麵的柴房,裏麵除了一個堆放著柴草的大通鋪,還有一些破破爛爛年久失修的桌椅板凳。李玉潔用力推了一下一張桌子,地麵上透出一個黑洞。她用馬燈朝黑洞裏照照,一個木梯出現了,她舉著馬燈,沿著木梯朝下麵走。
子夜時分,朱國梁帶著他訓練的敢死隊出現在太平鎮後山上。在兩棵古鬆後麵的石壁上,他按動了一個隱藏的機關,石壁上現出一個石洞。
朱國梁說道:“記著,能不用槍就不用槍,見一個,殺一個。重點是區委和張家,一個活的都別留。進去吧。”
二十幾個人魚貫進了洞,彎腰穿過一條長長的、潮濕的通道,在朱家後院的出口鑽了出來。
朱國梁直起腰看看天上的星星,吩咐道:“留個人守住洞口。五魁,有多少人占了我家?”
五魁道:“五戶二十四口。”
朱國梁咬牙切齒道:“統統殺掉!用刀。都把槍的保險關了。”
二十幾個人迅速打開後院的門,把住了前院後院幾棟房子的門口和窗子。大屠殺開始了。住在裏麵的兩戶人家沒作任何反抗,就被殺死了。第三戶的女人發出了淒厲的尖叫聲。朱國梁一腳踢開一扇門,兩個人衝進去對著男人一頓亂砍。一間廂房裏,柱子媳婦捂住兒子的嘴:“千萬別哭,別出聲,快點,鑽到床底下去。”女人剛把兒子藏好,幾個黑影就從窗戶進來了,把她殺死在床上。
前後搜索了一遍,看看已經沒有了活口,朱國梁把大門打開。探出頭看看,回頭說道:“分兩組,一組去幹掉區委,一組跟我去張家。得手後,原路返回。動作要快!”
區委院內,幾個保安隊員準確摸到警衛排住房,用兩挺機槍朝屋裏掃射。聽到槍聲,住在值班室的鍾梧桐和一個姑娘慌忙穿衣服,門被踢開了,鍾梧桐和姑娘頓時被打成了篩子。
張若虹和三個巡夜的戰士跑到區委門口,迎接他們的就是一梭子子彈。一個戰士中彈倒下,張若虹的右臂被擊中了。兩個戰士拉住張若虹沿著街邊跑。一個保安隊員端著機槍追著三人射擊,兩個戰士還擊。張若虹被人一把拽進房內,兩個戰士中彈倒下。正在喝悶酒的劉金聲聽到槍聲,馬上帶著人朝街道衝去,他們剛到支隊部門口,就被一陣猛烈的火力封在院內。劉金聲的酒一下子醒了,他從一個戰士手中奪過機關槍,叫道:“快,翻牆出去。”
張世傑帶著部隊離開太平鎮之後,李玉潔就有一種不安的感覺,她借著占房子為名,把孩子們安頓在有地下倉庫的後院柴房。聽到外麵有動靜,她馬上把孩子們都叫醒,一個一個送進了暗道。
朱國梁帶人進了張家後院:“給我仔細搜!一定要抓住老太婆和張世傑的小崽子!”
朱見真看見朱國梁,叫著:“幹什麼?二哥!你幹什麼?”
朱國梁甩手打了妹妹一耳光:“你這個吃裏爬外的東西。把她捆上。”
兩個人把張世俊從另外一間屋子推了出來。張世俊喝道:“朱國梁,你想幹什麼?”
朱國梁抬起槍頂住張世俊的頭:“幹什麼?報仇!張三少爺,先用你的人頭祭祭我爹。”
朱見真突然從一個人手裏奪過一把刀,橫在自己脖子上:“二哥,你要殺他,我就死給你看。”
朱國梁叫道:“見真,咱爹都被張世傑打死了,你還護著他?好,你把刀放下,我不殺他。把他們兩個捆起來。老東西呢?小雜種呢?”
屬下說道:“都看過了,沒人。”
外麵槍聲大作。朱國梁狠狠罵了一句:“這個老狐狸!帶上他們,撤。”
劉金聲帶著人追進朱家大院,隻聽到一陣巨響,密道的入口被炸成一個大坑。
張世傑和趙九思聞訊趕回來的時候,朱家大院內擺滿了蒙著白布的屍體,住在院內的人隻剩下兩個七八歲的男孩和一個五六歲的女孩還活著,三人的嗓子已經哭啞。
趙九思沉著臉,問搜索回來的劉金聲:“還有活的嗎?”
劉金聲道:“沒有了,就這仨孩子活著,二十一個大人全死了,都是刀傷。真狠。”
張世傑沙啞著嗓子說道:“責任在我。我忘了朱家有一條逃命的地道。”
趙九思道:“還沒到追究責任的時候。區委那邊傷亡多少?”
劉金聲道:“區委幹部五個……沒了,梧桐也犧牲了……戰士傷二十一個,亡十三個……”
張若虹帶著哭腔跑進來:“所有的地方都找了,沒見我媽和孩子們。會不會都叫他們抓走了?這可怎麼辦?”
張世傑叫道:“不可能。朱國梁不可能把他們都帶走。”
趙九思長出一口氣:“教訓沉痛,一個失誤,一個疏忽,往往就是血流成河的代價。十六年前,我的妻子、女兒,還有全村的四十六個紅軍家屬,也是死在還鄉團手裏。梧桐在哪兒?我們去看看她。”
張若虹說道:“在區委院裏。奇怪,我家後院柴房裏有幾張床,床上還有被褥。”
張世傑發瘋一般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張家後院,一腳踢開柴房的門,衝進房子,用力一推桌子,暗門打開了。他叫道:“媽,你們在裏麵嗎?”
李玉潔大口喘著氣:“暗門從裏麵打不開,憋死我了,孩子們都在。”
張世傑問:“世俊他們呢?”
李玉潔癱坐在地上:“叫朱國梁抓走了。你快下來救孩子,都餓暈了。”
三天過去,太平鎮北邊的山腳下又多了四十多座新墳。濃濃的血腥味還在空氣中彌漫。
張世傑坐在一塊石頭上,望著妻子的墳發呆。他雙眼通紅,顯得很蒼老。
劉金聲跑了過來,在墳前磕三個頭,打了自己幾個耳光,說道:“張支隊長,都是我的錯,是我沒保護好嫂子。”
張世傑沒反應。劉金聲道:“你打我吧,罵我吧。我不該喝那幾杯馬尿。要不,你下個命令,我這就去新野,把世俊救回來。”說著站起身來。
張世傑叫道:“站住!你是不是嫌人死少了?”
劉金聲道:“我,我隻想做點什麼。”
張世傑站起來道:“那就好好活著吧。金聲,你的心思我明白,你認為我一碗水沒有端平。人,都有三昏三迷的時候。你放心,有機會,我會讓你參加主力。”
張世傑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張家大門口,李玉潔拉著小萬隆迎了上來:“行了,你該想想活人的事了。梧桐這樣活一輩子,也算風光。”
張世傑摸摸兒子頭上的孝布:“媽,我累得慌,心裏累。”
李玉潔掏出一串鑰匙看看:“再累,你還得挑這副擔子。這是咱們家兩個銀庫的鑰匙,交給你吧。從今以後,我隻想操萬聖和萬隆的心了。”眼睛盯著鑰匙,歎口氣,“銀錠、銀元,都是身外之物。你大哥死了,世俊恐怕……你呢,又走上了衝衝殺殺這條道,萬聖、萬隆還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隻求萬聖和萬隆能長大成人。”
張世傑久久地看著母親和孩子一老一小的背影,成串的淚珠兒湧出了眼眶。
太平鎮血案,支隊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趙九思召集支隊連以上幹部開會,宣布了特委的決定:“經研究決定,給張世傑同誌記大過處分,撤銷劉金聲同誌副支隊長職務。幹部、特別是領導幹部,是什麼人?是負責任的人。革命還沒有成功,睡覺的時候,也要睜開眼睛。前一段,急性土改,埋下了很多禍根。我們要特別重視‘左’傾急躁病,不重視,人頭就會落地。毛主席最近說,打敗蔣介石,還需要五年的時間。因此,大家在思想上要作好充分準備。桐柏地區,戰略地位很重要,今天我們占著,明天可能就失去了,這種像翻餅一樣的嚴峻形勢,短期內無法改變。這不是嚇唬大家……”